你去奠酒吧。”
沈嶺應聲“是”,起身到了靈堂,先取了香燃上,再捧過卮酒,唸唸有詞地禱祝了一番,把酒水酹在地面。他神色悲憫,目中含淚,但也不是楊寄那樣悲痛欲絕的模樣。楊寄只覺得電光火石似的想法飄忽閃過,但是因為頭疼欲裂,實在無力思考,只能任著這點閃過的念頭又繞開去,飄飛遠了。
沈嶺出來時,楊寄穿著素色袞服,一副與衣裝不匹配的小混混兒樣兒,抱著胸站在靈堂的門口等著。沈嶺瞠目道:“陛下這是……”
“等你呢。”楊寄一伸手,拖住沈嶺細瘦的胳膊直往前拽。出了宮城,繞過朱明門,到了虎賁侍衛們休息的一片營地裡。楊寄這才撒開手,看著沈嶺跑得額頭上汗出的模樣,說:“皇甫道知現在被我關在右衛環峙的一處屋子裡,昨兒個看了中書省的奏章,都道是前朝廢帝因瘋疾禪位,理應得到國家供養,建議分封建德公,安排一間住處給他。中書令,這奏議是你擬的吧?”
沈嶺點點頭:“是的。陛下仁厚,不罪先朝帝王,才能得後世稱頌。”
楊寄壓低聲音道:“媽的扯蛋!前面幾朝更替,為了那個狗屁的名聲,從來不殺末代君主,皇甫道知他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殺我的阿圓!我要讓他還這麼逍遙地活著,我怎麼對得起阿圓?!”他緊跟著伸手指指著沈嶺的鼻子,瞪著眼睛說:“你別想著為那個王八蛋求情!你能夠不在乎妹妹身死,我不能不在乎!現在當皇帝的是我,我說了算!你要是想說了算,想留他的狗命,你就把我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你自己坐上去!”
他這無賴的話一說,沈嶺倒沒轍了,只能好言道:“我怎麼不恨他?不是陛下您說,千刀萬剮都太便宜他了嗎?但是虐殺前朝皇帝,又是怎麼樣的名聲?你不顧名聲不要緊,將來太子登位,萬一不如你的強悍,萬一有人拿這條出來造反,你有沒有為太子想過?”
楊寄不說話,一拉沈嶺的袖子,到了皇甫道知所居住的屋子前。屋子不算破舊,飛簷油瓦甚至很貴氣,但雕花的窗欞和朱漆的木門上都被粗暴地釘上了木條,釘得橫七豎八的,遮住了所有的雕畫,簡直是煮鶴焚琴。
楊寄湊到窗戶前一看,窗戶沒有封窗紙,冷風颼颼地灌進去,裡面藺草蓆上坐著的皇甫道知,木簪挽髻,換穿了一身素白的布棉衣,凍得臉發紫,但倒比以往所有時候都氣定神閒,安然地坐在案几前寫字,寫了好多張一模一樣的,他停下筆,輕聲念道:“夕曛定行雲,紅塵隔前因。高峰窺皓月,身是眼中人。”撫摩著面前一張素箋,目光瑩瑩而嘴角帶笑。
倒像個忘懷世事的讀書人。看他活得還挺好,楊寄心裡愈發憤恨,嘴角都垂了下來,冷哼了一聲方道:“死到臨頭,裝這模樣給誰看?”
皇甫道知循著聲音的方向望過來,從他的角度看去,楊寄的臉被分割在橫七豎八的木條外,猙獰之餘竟覺好笑,再仔細打量,竟也穿一身素服,不由笑道:“我大楚信奉木德,而你的騶虞旗用絳紅,大約想著木能生火。既然你從大楚得到了現成便宜,這會兒想是來拜謝我的?”停了停又道:“可是這樣的喜慶日子,為什麼不穿紅?哦!是在為沈沅服素?何必呢?天下女人千千萬,我告訴你,你很快就會忘記沈沅,投入到無數個溫柔鄉中。高矮胖瘦、賢愚媸妍任君擇選,沈沅這樣普通的女子,哪裡還能在你眼中!”
楊寄氣得攥著拳頭,狠狠在窗欞上捶了一下。沈嶺握住他的手腕,對裡頭笑道:“建德公說笑了。如果兩情之間,只有容色足以一觀,那麼,建德公所書寫的詩篇又是為誰而作?”
他看出皇甫道知手一顫抖,更是篤定地笑道:“公在前朝,尚是皇子的時候,春日褉宴就以這首詩而名動朝野,無數良媛閨秀為之心動,而後便是庾太傅長女嫁入建德王府,想來也是無數人眼熱的好姻緣吧?”
沈嶺仔細觀察著皇甫道知的神色,裡頭這位目光閃動,神色茫然,雖然極力剋制,還是漸漸顯出哀愁和頹廢。沈嶺冷笑道:“兩情相悅,本無關於相貌,無關於地位,甚至無關於生死。譬如沈皇后,雖然不在了,但於現今的陛下而言,愛並沒有失去,只是改變了擁有的方式,原來可以肌膚相親的,現在只能神魂相交,可是神魂相交的愛意,比肌膚相親更為長久,幾乎永不磨滅。那麼,建德公,庾家的女郎是否對你始終如一?你對她呢?遺憾嗎?這樣的不忘,是因為遺憾太深而形成的嗎?……”
皇甫道知爆發出一陣怪異的大笑,笑聲響亮,而內裡虛弱,他的淚水隨著笑顏落得零零如雨,而窗外另一個人,亦是遏制不住心中的痛苦,可是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