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莊堯也沒有反駁的詞了。她來自現代社會,去吃飯的時候對服務員會說你好謝謝,對自家部曲佃戶的定位也就是僱傭工而已,此刻褚雲馳一番話說得她沒鼓掌就不錯了。
聽他問自己,莊堯才回過神來,默唸了一句自己是山大王,可是念完了,又發現,李導這個以半戟山利益出發的土著都反駁不了,自己哪兒有本事回絕了褚雲馳這個要求?
將流民收作編戶齊民確是朝廷政令,但凡骨頭硬一點兒,腦子靈活一點兒的地方官,也多半是能做成的。更何況以褚雲馳的身份背景,還真不是半戟山嚇唬得了的——除非把他當場射殺,那也就不用擔心檢括的問題了,只等褚氏發難就是。
而今半戟山不但不能動他,還要與他交好。只不過這件事卻真不能答應,否則今日將部曲檢括出去,明日獅虎山就敢上來把他們的老窩端了。
正僵持間,從未在人前出過頭的羅綺開口了。
這種場合,她還是頭一次插嘴,先對褚雲馳行了個禮,才緩聲道:“半戟山只一莊園爾,並不曾為非作歹,就是朝廷來查,多半也不能說我們是山匪。褚令又何苦難為我們呢?且如今山上這些人,都是避亂之時來投,我等也有田稅上繳,並未隱匿戶數,何苦斷他們生路,也斷我們的生路呢。”
羅綺心下知道,朝廷不大可能翻舊賬,即便翻舊賬,也有獅虎山做炮灰呢,便先駁了褚雲馳山匪一說,又拿出理據,說檢括一事並不合理。一番話讓本有些惱怒她一個婢女不顧身份亂說話的李導等人,頓時臉色也好了許多,還有人湊熱鬧道:“說的在理。”
不想褚雲馳卻根本不以為意,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亂時人,如今亦應做良民,你去問問,若有足數田畝,誰願做亂離人?”
又笑所謂論據,“半戟山的租賦是怎麼回事,你真要我與你細說麼?我只提醒你一句,這本是崔氏產業,從前是有過爵位的,彼時賦稅的額數與如今對得上麼?若真要拎出來看,你覺得,是你在理,還是我在理?”
這下,連羅綺也沒什麼能說的了,誰曾想,褚雲馳竟知道這麼多!他在山上,竟將半戟山的產業摸得一清二楚。
半戟山的賬目羅綺最清楚,崔氏產業交到王幼姜這一代,早就沒有了爵位下的優惠了,田畝也多了不少,但是田賦還是照舊,並未增減一分。這個褚雲馳,連這些都一清二楚,確應了莊堯那句話——他不好糊弄!
莊堯此時不說話也是不行了,只能站起來對褚雲馳道:“括戶一事,關係我山上千餘人性命,不能輕易應允。褚令……可否,”她說到這裡,頓了頓,也不知道要怎麼求情,只能硬著頭皮道,“可否容後再議?”
她打的是拖時間的主意,檢括蔭戶是為了什麼?田賦!說白了不過是錢。錢的話,半戟山有,說補齊賦稅有些難,卻還是有商量的餘地的。
眾人也頗有些緊張地看著她與褚雲馳,只怕褚雲馳咬死了這一點來難為他們。
不想褚雲馳大笑:“我早知你半戟山不肯為朝廷括戶,便為你準備了第二條。你若願意,我自然下山去,此前之事一筆勾銷。你若不願……就帶上戶籍田冊去縣衙與我商討吧。”
他話才說完,廳室內靜如死水,連曹猛都詫異地盯著褚雲馳。
先前括戶之事,曹猛還頗有得意,若能不動刀兵就能括了半戟山這些人口,也是大功績了,且也將半戟山逼得無路可退了,縱是不括他三五百戶,也要饒點兒便宜再說。
哪想到褚雲馳一句話就把這事兒抹了!第二條?什麼第二條?難道比第一條更狠?曹猛也有些緊張與興奮。他盼著半戟山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過論緊張,半戟山這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他緊張。
莊堯知道,自己退不得,握了握拳暗自給自己打氣,儘量裝作平靜地道:“褚令請講。”
褚雲馳卻緩緩站起身來,他身量高出莊堯許多,俯視帶來更多壓迫感,臉上還帶著一點兒笑容。
據說,好看的東西,似乎總要帶著點兒毒,才不怕被人欺負了去似的。他這笑容說不清道不明地讓人覺得有些危險,莊堯覺得寒毛都豎起來了。
就聽他輕輕叫了一聲:“大王?”
莊堯一個激靈,這個稱呼從他口中道出,帶著明顯的戲弄口吻。莊堯不敢接,就聽他又用那把慵懶中透著些嘲諷的口氣,指著他自己問:“壓寨夫人,嗯?”
廳室之內彷彿被什麼凝住了一樣,除了褚雲馳,眾人不敢說不敢動,連呼吸聲都變得細微起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