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到他跟前,跟他打個招呼。〃曉鷗遠端導演阿專。
阿專照辦了,一手仍擎著手機,帶著手機裡的曉鷗穿過黑壓壓的賭客,賭客的鬨鬧聲浪衝出曉鷗手機的聽筒。這種小賭場的氣味尤其葷厚,從手機穿過來,直達曉鷗的嗅覺。曉鷗總是驚異眾人在聚賭時散發的氣息為什麼那麼濃。不僅僅是賭客們消化不良和不洗不漱的氣味,而是某種荷爾蒙的氣味。豬、牛、羊在看見屠刀時身體內會飛速分泌一種荷爾蒙,這種生命在極度絕望和恐怖時分泌的荷爾蒙等於毒素,假如有嗅覺探測器,一定能探測出這種毒素的不佳氣味。牲畜和人在死到臨頭的一瞬會突然發出難聞的氣味,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賭徒們聚在一塊發臭一樣。他們每人都在臨危一搏。
阿專把手機上的麥克開啟,於是曉鷗隔著三千公里旁聽以下對話……
〃史總!〃
〃喲,阿專啊!你老闆呢?〃
〃……她沒來。〃
〃陪別的客人,還是在家呢?〃
阿專沒聲音,或許他回應了一聲支吾,但隔著三千公里和賭客們的吵鬧曉鷗沒聽見。
〃我在香港辦一個展銷會,順便過來看看曉鷗和你。〃
你是不是辦展銷會很快可以核查出來。曉鷗的手腳頓時涼透了,捉姦捉雙捉弄到自己的男人也不會比這更讓她心涼。她覺得自己體驗到某種思維休克。她不知道這陣休克持續了多久,意識回來時,她聽見阿專在呼叫她。是阿專把她叫醒的,真的在叫一個休克的人似的那樣惶恐。她緩過一口氣,發出甦醒的第一聲呻吟。阿專的急救卻還不鬆懈,口吃地問她怎麼了,沒事吧?……
〃他人呢?〃孱弱的曉鷗問道。跟這混賬真成難分難解的一對兒了,醒了不顧自己死活的,先擔心他。
阿專跟她是默契的,馬上安慰她,要她別急,彆氣。混賬還坐在那裡看人玩,自己沒動靜。阿專已經離開了史奇瀾,在史的側後方找了個更佳的觀察位置。
十分鐘過去了,曉鷗坐在床沿上一動不動。這一夜的睡眠被老史糟踐了。她在三千公里之外監視這個混賬。手機響起來,段凱文的號碼。十二點多鐘他想和她漫談。可是她已經睡了。睡這麼早?淡季嘛,抓緊時間補覺。抱歉吵醒了她。給段總吵醒是造化!這個時分誰有福分讓偉大的段總想起來做漫談的談手啊?
她的調情很放肆,太放肆了,因此就不是調情了。段被她打發掉了。臨近子夜,離段還款大限不到十六個小時,這十六個小時她可不能讓他把兩人關係弄亂,她要把他鎖定在欠債人的位置上。
她給阿專撥號。《獻給艾麗絲》惶惶不可終日地奏了一遍又一遍。貝多芬暗戀過的明戀過的調過情的女人無數,偏偏這個莫名其妙的某艾麗絲透過二十一世紀上億人的手機彩鈴得以永垂不朽。農民工們、小保姆們、小區保安們,成千上萬遷移中驚魂未定、居無定所的人們聽著《獻給艾麗絲》尋找老鄉、熟人、住處、工作。貝多芬做夢都不敢想,自己在三個世紀後擁有成千上萬矇昧而赤誠的中國粉絲。那首隨興而作的小品在三個世紀後如此被中國大眾推廣,成了他們音樂教育的啟蒙,他那幾句神來之筆的樂句原來可以如此被庸俗化、廉價化,並潛藏著催促感,〃米來米來米西來多拉,米拉西,米拉西多……〃把中國人的生活節奏催得風馳電閃,聽上去像扭緊兩腿夾著一泡尿找廁所。當手機聽筒裡奏出毛焦火辣的〃米來米來米西來多拉……〃的時候,你看看人們那一雙雙魂飛魄散的眼睛!
曉鷗聽著阿專手機奏出的《獻給艾麗絲》,感覺到這些音符在跟她貧嘴,像只饒舌鸚鵡。如果阿專再不接電話,她就會把手機裡這隻貧嘴鸚鵡摜到對面牆上,摜死它。
〃喂?〃音符的饒舌終於停止。阿專在曉鷗第三次給他撥號時接聽了。
〃怎麼不接電話?!〃
〃沒……沒聽見!〃
〃馬上換一種手機鈴!〃曉鷗太陽穴亂蹦。她明白自己很不講道理,〃聽見那鈴聲就討厭!〃
你是討厭貝多芬還是討厭艾麗絲?你有權力討厭他們嗎?永垂不朽的貝多芬和艾麗絲在這支旋律中有著至高無上的音樂審美權威,早就把你梅曉鷗的〃討厭〃否了。哪怕你喜歡也無濟於事,喜惡的權力都在三百多年前被免去了,或說被強迫無條件棄權了。
現在你梅曉鷗對它的喜惡更得棄權,它被聽得爛熟於心,它是人們在一片陌生中可抓得到的一點熟悉,它是人們從一個點走向下一個點的連線,最後把所有陌生的點連成一盤棋。所以你梅曉鷗不能把貝多芬和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