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的方向,“叫你替我擋回那麼多老傢伙真是麻煩了。”
“奴婢惶恐,陛下。”癸魚忙行禮,復又道,“真奇怪,陛下是第一個時常不會自稱“孤”的帝王呢。”
“是麼?……呵,只是今夜,想起一個人而已。”
“能讓陛下掛念的,一定是一位不同凡響的人物吧?”癸魚才出口立覺得不妥,忙不迭的跪地,“奴婢造次了,望陛下恕罪!”
“……我只是不恨他了,從恨到不恨,從忘記到記得,真奇怪,我是在思念他麼?如何才是思念一個人呢?”鎖陽喃喃,清秀的眉目間是朦朧的霧氣薰香,忽而又側耳,孩子般的仔細聆聽,“癸魚,你聽,是落雨了麼?”
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的落起了雨,還有雨打芭蕉的沙沙聲,真切而有質感。
“是梅雨季節了呢,陛下。”癸魚望著眼前這個單薄的年輕帝王,第一次沒有了恐懼和畏縮,她覺得,眼前這個人的眸子裡總漫有一層奇異的哀傷,像是期盼,或是絕望,又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癸魚,”鎖陽推開窗,伸出修長蒼白的指試圖托住雨水,癸魚護著燈蕊輕輕走近。雨落無聲。鎖陽深深呼一口雨汽,有梅子的味道暈染開他眉眼間隱隱的笑意,“今夜無風也無月,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也許我真的是……思念他太久了。”
第六夜
鬼白死的那日天空出奇的晴朗,是早春的天氣。
鎖陽親頒諭旨,他就用平時鬼白把手教他的那支骨節毛筆,白紙黑墨一筆一劃的宣寫了鬼白的死刑公文。冠冕堂皇又天衣無縫。那時蓖麻就站在他旁邊,著紅衣,為他細細的磨墨,偶爾閒幾句話,空曠的文錦宮殿也就生出了幾縷蓬鬆的暖意。
如是,蓖麻代替了鬼白,很好的代替了他。那曾經是鬼白站著的地方,他也曾為他磨墨,笑話家常,為他綰髮,梅子煮茶。
而今,鬼白在獄裡,在大夏最嚴酷深層的煉獄。
他攜蓖麻立在大夏最高的神宮頂端,那裡是鬼白常帶他去的地方。鬼白指給他看整個大夏的版圖,他說遠處的那座山脈便是桃錦山,每年春天桃花如雲,傳說那裡的妖精沾染了桃花氣,個個美的驚心動魄。他也手把手地教他畫各式繁複的神符,或是講給他聽那些大夏古老的傳說,鬼白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神態是微微孩子氣的歡喜。
“冷麼?蓖麻。”鎖陽微微攬緊懷中的女子,瞥見她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色,放柔了聲音問道。“這兒高,也涼,你還是先蟾宮吧。”“不,”懷中女子果斷地搖搖頭,再抬眸看他時臉上已有了層紅暈,微微笑開,“勞陛下掛心了,臣妾不冷,只是……看不慣血腥而已。”復瞥了眼凌雲閣下那抹纖細的白衣,眸中笑意看不出情緒。
素白神衣,如瀑銀髮,和幻神的硃紅色瞳仁。他亮出蒼白的指尖,用指甲割開腕,血落在雪白的無字天書上,竟是融入了那書頁中,血落之處雪白的頁面顯現出密密麻麻繁複的字元來,那無字天書平鋪開來,佔據了一半的神宛地面,浩大的紙頁,像吸血的妖精,鬼白的血不斷地從腕上湧出,血落字浮,執筆的老者神官掩不住眸中的驚異飛速用筆記載著天書上迅速浮現又隱沒的字元,眼都沒空眨一下,因為那上面的東西,是關乎了整個大夏的未來與命運的,最後神諭。
周圍都清了場,方圓神宮百里外,任何人不得入內,連神宮的執事也不得靠近,唯有早已隱退的蒼髮神官在一旁著筆。鬼白便是那樣瞭然一身立於旋麗的神宮地毯上,維持著扶腕的姿態,長髮遮住了他的側臉,看不清是什麼表情。鎖陽便那樣望著,只看見滿目緋紅,血越來越洶湧,他的生命在他眼皮底下穩穩當當的消失貽盡,不會有任何差錯。
那個他一直恨的人,囚禁他的人,傷害過他的人。
也是那個只對他溫柔笑開的人,指給他看如畫江山的人,會在黑暗裡為他煮熱茶的人。
有早春溼潤的風襲來,夾雜著宮門外嘚嘚馬蹄塵土飛揚的味道,連同屬於塵世的煙火喧囂,一併帶了進來。鬼白緩緩倒下的瞬間,風攜桃花款款而來,桃花如雨,十里鬼泣。最後一刻他卻忽然仰頭望著他笑了,笑得千言萬語,透徹如琉璃。
為什麼還要抬頭呢?為什麼還要笑呢?鬼白,你還真是個殘忍的人。那時鎖陽的胸口忽然鑽心般疼痛起來,他擁著紅裝的蓖麻,那隻撐著欄杆的手緩緩陷進木頭裡,那麼高的距離,他在雲端,他在地底,沒辦法了,連為他摘下發上散落的桃花瓣也夠不到了,鬼白,這樣了,你卻還在笑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