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眼兒,真是去了咳嗽添喘!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傻丫頭怎麼就跟梨槓上了,眼見萬歲爺臉偏了過來,真急得他熱鍋上螞蟻一般。
皇帝自己沒長手似的,就著盛苡的手就把果子咬下了,一片嚥下去再吃一片。
這下把小六子嚇毛了,下巴頜幾乎拉到了地上,半晌沒能合上。
不是說梨酸嗎,這會兒怎麼不嫌棄了?他一手鑽進袖頭在手脖子上狠勁兒掐了把,措眼再看,皇帝彷彿吃不夠似的,又食下一片,敢情晚上沒用膳擎等著這口吶,這丫頭手上比別人香還是怎麼著?專吃她這好處!
看來主要還是模樣投對了胎,一投一個準兒,這丫頭長得像懿嬪……
想到這裡,小六子抖了個激靈,神思完全恍惚了,初一晚上那幕飛快在他腦間走了個過場,懿嬪倔著性子要喂梨,跟萬歲爺討寵,那張臉立馬就呱嗒了,正眼都不帶瞧的,這洪福盛苡是頭一個享的!
四下看了看,殿裡其餘人早被屏退乾淨了,趕明兒他說出去,估計人都只當他說夢話吶!
今兒萬歲爺這火氣,來得急走得也快,眼下沒事兒人似的,臉上瞧著似乎還挺享受,他被晾在一旁,思路十八彎地盤繞,覺著事情萬分超出了他的認解。
皇帝輕咬一口,舌端生涼,梨汁滿口緩緩注入心頭。
橫眼瞥向她,把一雙眼皮低垂著,睫毛被淚珠澆洗得條條分明,使他想起露水滴掛下的芥草。
“多大了?”他調回視線看向廣西巡撫那道請安折問。
她手一抖,叉頭在盤底磕出一聲脆響,“回皇上,十六了。”她忙道。
“什麼時候過的?”他下筆批了句“朕安”。
“回皇上,還未過,是……是二月二那日。”
他點頭,“是個好日子。”
盛苡一怔,抬眉看向他,側臉的輪廓線條柔和跟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大相徑庭,分明兩個人似的。
她遲疑了下,又抬手送出一片梨,這次他把頭俯得很低,湊近時似乎能聽見他時遠時近的鼻息聲,吹在她的手背上。
她闔緊眼,只留下一條細縫,把他下頜以上的面容隔絕在外。
皇帝打量她,面色淡淡的,瞧不出什麼神情,就算說有,也就是嘴角抿出的那一抹恨意,他心頭倏地上了火,她恨他,她憑什麼恨他?就她們家那片爛攤子,撐不了幾天就得散架,早晚欠人收拾,他趁早收歸悉心治理,買通她近伺的保母留她條命,她全無感德之意不說,臉皮子倒厚,在他面前頭表露起氣節來了!
“那日在天穹殿,怎麼沒認出朕?”
責問沉沉砸在頭頂,她嚇得撐開眼,剛好對上他目,皇帝的目光直直探進她眼底,捅得她心頭顫顫巍巍的。
“回……回皇上,頭回見您那日,日頭大,奴才被照得眼暈,沒能瞧清楚您的模樣……聖顏……”
皇帝明顯愣了下,看著自己的影兒在她瞳仁裡晃來晃去的,這麼一說,他似乎也有印象,那時候入了三月下旬,四處回春,逼宮那日他本就緊張,一路日頭更加跟火烤似的,他裡衣內外都被汗澆透了……
他莫名透了口氣,看見她兩隻手還端著,上頭布著深深淺淺的血口子,甚至連指頭縫裡爬得也全是,舊痂新痕疊加在白膩的面板間,跟兩塊血絲玉似的。
後宮的嬪妃們十指不沾陽春水,一雙手養護得比臉面還要緊,一個個的指甲蓄得老長,套上金甲殼子,舉手間抹個鬢,端下茶,動作比他要慢上十倍,生怕給撅斷了,也不嫌麻煩。
皇帝是看煩了終歸不忍說出來,下頭有人伺候著,她們日子過得清閒,全靠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打發時光,一來他不想剝奪她們這些消遣,再來手頭有事情要忙,腦子裡也就佔據得滿當,省得胡思亂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後宮穩固了,他方能省下精力多放在前朝斡旋。
眼下這雙手毛糙粗陋,瞧著倒也新鮮。
皇帝揮了揮手錶示出不再進食的意思,硃筆在“廣西巡撫”四個字周圍圈畫著。
“跪安罷。”
盛苡如蒙大赦,叩頭跪起身,腳麻得跟針扎似的,跌跌撞撞往外殿外退著步子。
出了殿,涼風灌鼻,直往上衝得她腦仁發顫,來回擺了幾下頭才緩過勁兒來,心裡不明不白地亂跳著。
小康子緊跟上來,“總監交待說還讓我送你出宮。”
她趕忙道了聲謝,一路跟著他走出月華門。
小康子瞟她一眼,忍不住打探問:“剛挨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