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滲過外袍中衣,燙在他胸前,熱辣辣的,如同千針相刺一般。
他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眼中有血絲裂出,面上也再無往日平靜之色,一開口,聲音也是奇啞,“待將軍回京之後,在下定當為將軍好生接風。”
語中帶怒含恨,說罷,甩袍便要離去。
卻不料狄風在他身後穩穩道:“我不會回京。”
寧墨停下,回身看向他,怒色滿面。
狄風黑眸微閃,看了他半晌,才低聲道:“求請領軍長駐此地的摺子,我已著人送去京中了。”
寧墨口稍開,眉毛高挑,面上盡是不信之色,“你……”
卷一 歡喜十(7)
狄風卻不再開口,撇過臉,走到帳中牛皮前,慢慢屈膝伏地,拾起先前扔下的筆,重又過了清水蘸墨,一絲不苟地描畫起來。
地上那展闊牛皮之上,畫的正是秦山以西逐州地貌,狄風多日來遣人四下勘訪,欲要重繪邰涗疆界。
寧墨看著他,怔了許久,才猛然開口道:“她絕無可能會允你之請。”
狄風不抬頭,又是良久,才低聲答道:“她會。”低眼,攥拳,半天才又道,“除了我,眼下再無旁人敢領軍留此。我清楚,她亦明白。於國事上,她是明君。”
寧墨默然,心中略轉,便知他所言何意。
此次瘴疫恐懾人心,朝中諸將沒有一人肯甘心率軍來此地駐防,若非大將重臣,怕是穩不住這十幾萬大軍軍心。
再,十日前鄴齊軍於陽州大敗南岵齊王,而後壽州又降,本以為賀喜會趁勢領軍直上,取南岵京北諸州,卻不料他按兵不進,留朱雄率十二萬大軍,總銜所佔南岵諸地一切軍防事務,自己領三萬親軍歸京,五日前抵鄴齊燕平後,再無動靜。
賀喜多年來行事從不循例,誰也不知他此舉何意;外加中宛援兵已下,四國大軍分於南岵三面而駐,戰勢瞬息萬變,若非沉穩名將,怕是應付不了將來急變。
種種之事,說來算去,也只有狄風能負此任,領軍駐守於秦山以西。
寧墨心中既已明瞭,火氣也漸漸消了些,只是看著狄風,卻不知能開口說什麼。
狄風心中對英歡如何,他又怎會不知?只是沒想到狄風竟真能盡忠若此,事事以國為先,以她為尊……全然不顧自己將來會面臨怎樣的苦境。
二人皆默,帳中空氣似是凝住不動,喘息愈難。
各有各的執拗,各有各的自傲,心繫於一人,卻行背於兩端。
帳外風起,秋至天漸涼,遠處士兵嘈雜喧譁聲隱隱傳來。
寧墨抬腳欲離,可仍是忍不住,對著他低聲道:“其實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狄風攥了攥手中之筆,“我知道。”
寧墨眯眼,“那她……”
狄風用力抿抿唇,眼角略皺,“我全都知道,但我不會對你說。”他抬頭,一雙眸子黑不見底,“永不會對你說。”
…………
大曆十一年秋,鄴齊下壽州。自是,南岵壽州以南、秦山以東諸地盡歸鄴齊所有;帝命有司重勘其境,劃原南岵十二州為下西道,以大將朱雄為權知壽州府事,使領下西道軍防事務,率軍三萬歸京。
十月末,東路軍疫平,右驍衛上將軍狄風請旨領軍常駐秦山西界,上疑而不決;翰林醫官兼殿中監寧墨歸京,奏言狄風為軍中所重,懇上允其請。
十一月初三,上命翰林學士擬詔,劃秦山以西八州為秦西路,以太府寺少卿高威義為秦西路觀察使;允狄風之請,使其領秦西路軍防兵務,以其破逐州有功,復其原職,仍領檢校靖遠大將軍銜。
十二日,京中使司接報,帝遣翰林直學士古欽為使,執書齎禮來朝。
二十八日,古欽抵京,上遣使迎勞於候館;翌日,遣使宣敕賜窄衣一對、金碟躞一、金塗銀冠一、靴一兩、衣著三百匹、銀二百兩、鞍轡馬一;又次日,奉見於乾元殿,設黃麾仗及宮縣大樂。
…………
乾元殿外朝陽垂輝,深秋靜冷,青磚宮階上漫了一片影。
古欽服前一日所賜 ,由閣門使一路引至殿門外,並侍宴臣僚宰執、樞密使以下諸官祗候。
腳下宮磚上,隱現雉翟,暗青色對上眼前明赭殿門,默含蒼威。
他低頭,避開自頭頂直灑而落的陽光,捧著書匣的手略挪,掌心汗粒附上匣蓋鎏金之紋,心底靜不下來。
卷一 歡喜十(8)
一年半前,九崇殿上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