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茶盞,心思卻不在喝茶上,她定定望著老和尚:“三年前您對我說,要想渡己,先要渡人。”
老和尚徐徐道:“可到頭才來發現,渡人,難渡己。”
霍皙驀地抬眼去看老和尚,老和尚超然一笑,平和溫厚:“要你行路觀山,不過是讓你見更多的川流江河,知自己見識淺薄,要你靜心識人,不過是讓你去更多的感悟人性中的善美與惡,知自己心中對錯,你走的路,與你識的人,本身對自己就是一種渡化。”
霍皙難以被說服:“可那是一條人命。”
老和尚不疾不徐打斷她的話:“這世上最難平息的,便是無心之過。你這樣放不下,對死去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束縛。”
霍皙無措,把臉深深埋進手裡,聲音沙啞:“師父,我到底該怎麼做……”
“做你自己正在做的,做你自己想去做的。心結了了,孽債自然還了。”
霍皙沉默,無聲用手去摩挲那盞茶杯,手指沿著杯沿,一圈一圈,眼中有無限心事。
五年前,她初來這裡,跟在一人身後,年輕女孩,心中雖無信仰,眼神還是充滿了對神佛的敬畏。後來那人撇下她,獨自走開,任她在這小小的禪院亂轉。
她懵懂轉至禪院後山,遇上一位老師父。老師父當她是迷了路的香客,笑意盈盈指點方向,她那時什麼也不懂,只記著守規矩別惹禍,便怯生生學著師父行禮,一雙手合十,老師父淺淺瞧了一眼,便道:“姑娘,你這手相,纏思太多,易亂方寸。”
她驚喜之餘又多出幾分虔誠,想要再詢問老和尚一番,對方似看透她心思,依舊笑岑岑。
“眼相心生,怕是無根。”
她徹底對老僧服氣,緩緩低下頭來。
無爹無娘,輾轉十年,可不就是註定無根嗎。
“您還看出了什麼?”那時候她年少,像個頑劣孩童跟在老和尚身後,只恨不得從他那裡得到更多點化。
“施主年少,做事三分不滿,七分又過,還要三思後行,莫要意氣用事,恐害他人性命。”
“您指什麼事?”
“父母之恩德,朋友之義氣。”
“我無父無母。”
“世上萬物,皆有父母恩澤,你如何沒有?”
她懊惱不答,兩人一路走到禪院大殿,她眼睛一亮,指著遠處人脆生生地又問:“那姻緣呢?”
老和尚手裡捻著一串檀木珠子,望著不遠處的男子,優哉遊哉:“非你所屬,奈何強求,來日方長,得失都是天意。”
老和尚漸漸走遠,她朝他做鬼臉,還以為是多深的道行,不過是個江湖騙子,車軲轆話來回說罷了。
那時春景正盛,年少輕狂。
如今一語成讖,悔不當初。
禪房外響起了鐘聲,盞茶涼透,霍皙起身告辭。
她起身去開門栓,老和尚的聲音又在身後悠悠響起。
“你走,是要與是非地斷塵緣,你回,說明你與是非地塵緣未斷,該來的,總會來。該放下的,也總要放下。”
霍皙回頭,莞爾一笑,神情與當年頑劣少女甚是相似:“師父,當年您說我有些慧根,不如您留我在這山裡,跟著一起修行吧。”
老和尚慈祥一笑,起身送她出門。
“進山門易,只因佛門始為俗人開。出山門易,只因佛渡塵世有緣人。”
老和尚抖落抖落身上的袈裟,邁著沉穩的四方步走遠了:“你雖有慧根,卻與我無緣,走吧走吧……”
……
三月中旬,萬物都有回暖跡象。
霍皙從禪院出來,風一吹,還是被凍得打了個寒噤。
已經初春,她仍穿著長及腳踝的黑色羽絨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頭又厚又密的長髮有幾縷被吹起來刮在臉上,太陽西斜,她單薄的影子被深金色光芒拉的老長,襯得人越發孤獨。
她下了山,站在半山腰,從羽絨服兜裡掏出打火機,背對著風口,給自己點了支菸。
霍皙生的白,透亮的白,也美,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眼眶很深,眼睛也大,睫毛濃黑捲翹,她想事情的時候眼神會放空,睫毛微顫,盯著一個地方,好似蒙著一層霧氣,等你想仔細看個究竟的時候,偏偏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兒又帶著那麼股孩子似的清澈。
她安靜抽菸,歪著頭,手裡不自覺地轉著打火機,打火機是深棕色的,有些年頭了,算是老古董,有不少劃痕,煙是上好的蘇煙,別名叫軟金砂,狠狠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