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著。那就是說……我一直睡了三個月?在這三個月裡,父親去世了……”難以置信。
並不是那麼回事。林藏說。
“不是嗎?”
“嗯。確實,先生昏倒是在三個月前,被我帶到這裡,昏睡在佛龕前也是三個月前。可是,老爺去世,卻是更早之前的事。”
“更早之前?”
“是。老爺去世,是在下來這小津屋做事的第一個月,去年九月。”
去年?“怎、怎麼可能!去年九月大哥還活著呢。大哥被殺不是去年十月的事嗎?還是我去送的終呢。正是因為大哥的死,我才跟父親爭吵。我……”
小津屋的家業決不會交到你手裡!你這不中用的東西!
“不就是因為大哥不在了,我們才因為繼承人的事吵了起來嗎?那惡鬼,口口聲聲說不把家業交給我,讓我滾……”
“貫助少爺去世——是前年的事了。”阿龍說。
“你說什麼?”
“那時候,我才剛來這裡做下人。而貫藏少爺被逐出家門——是去年春天。”
“去……去年?”不可能!那是在——昨天。不,昨天,難道只是錯覺?
“哦,對呀。阿龍,如今在這裡的這些人當中,你已經成了輩分最老的啦。也就是說,東家把去年春天之後的事情全都忘記了,是這麼回事嗎?”
“慢、慢著。那現在……”
“現在還是正月裡呢。”林藏起身,拉開了通往庭院的那道門。
可以看到,門梁的另一側還掛著注連繩(稻草編制的繩子。多見於神社,能辟邪。日本在過年時有在門樑上掛注連繩的習俗。)。
【二】
打從孩提時代起,大哥就是個招人厭的傢伙。不,貫助是個好孩子。覺得他討厭的,只有弟弟貫藏一人。
貫助很聽話,也不惹長輩生氣,既不撒潑也不調皮,專注於自身修養,還能替他人分憂,時常被誇獎,從不捱罵。勉強算得上美中不足的,或許也就是不太活潑、沒有霸氣、過分溫順、少年老成、過於執著了。
才不是那樣。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貫藏。
貫助是個善於揣測大人的心思、逢場作戲的孩子——僅此而已。無論他正在做什麼,不管玩得有多瘋,只要家長一來,他就搖身一變,一副溫順的臉色,在家長面前裝出他們喜歡的樣子。或許那並不是壞事。可是,在相比之下不求上進、只是普通孩子的貫藏眼中,那令人厭惡至極。
被呵斥的從來只有貫藏。就算是做了同樣的事,就算都是孩子,就算是哭。貫助看上去是那麼可憐,令人憐憫。貫藏則被訓斥為懦弱、鬧人。同樣是想要得到一件東西,貫助被說成是懂得剋制隱忍,貫藏則被痛罵說一副貪得無厭的樣子。在貫藏看來,他們的表情明明是一樣的。貫助不用開口就能讓家人給自己買東西,可貫藏即便鬧翻了天也得不到。
貫藏曾責備過哥哥,大約是十歲那年。為什麼總那副樣子?狡猾,騙子,你太壞了。貫藏以為哥哥會哭。柔弱,順從,一受欺負立刻就哭,貫助就是這種小孩。可貫助這樣回答:只不過是你笨而已。不善變通的都是笨蛋,只會吃虧。他大概是這樣說的。
就這樣,他們長大了。貫助一直觀察大人們的臉色,成長為一個善於變通的大人。
貫藏卻一無是處。並不是他自暴自棄。孩提時代的差距隨著時間的增長越拉越大,原本相差無幾的兩個孩子,成長為截然相反的兩個大人。
每當貫藏試著變通,都會被說成是投機取巧、不自量力;試著誠懇踏實,又被罵作愚笨、不中用。明明都是一樣的,明明沒有任何不同,明明自己沒有錯。扭曲的性格愈發膨脹,貫藏成了一個扭曲而不中用的大人。他自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無可救藥,不管做什麼都適得其反。
他試圖讓哥哥對自己刮目相看,可努力都白費了。他放任自流,結果就真的一事無成,從未被承認,也從未被關愛過,終於,貫藏成了一個仇恨一切、不中用的大人。
他最恨的是哥哥,其次是父親。父親貫兵衛是個守財奴。商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守財奴的秉性,那也無可厚非,但父親對他除了毆打就是怒罵,僅此而已。從父親那裡貫藏只學會了一件事:貧窮註定失敗,還有,註定失敗還不如去死。
小津屋的貫兵衛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並不冷酷,而是貪婪。名譽、愛情、人格,一切在慾望面前都煙消雲散。
父親並不吝嗇,而這正是他貪婪的證據。想要的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