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這樣。自己的身體裡,確實有一個骯髒、汙穢而強大的怪物。它存在,但自己從來都視而不見。不這樣,就活不下去。
妖怪可是壞東西。阿榮看也不看百介一眼,說道。
“嗯。或許本該是罪惡、悲傷、痛苦、虛無、醜陋、無奈的,所以我才要把它們修飾成無聊、荒謬、不著邊際、滑稽的東西,將它們從自己心裡趕出去。”
“趕出去?”
“妖怪就像鏡子一樣。心有怨念,看到的就是枯草和幽靈。心有膽怯,舊傘也會吐出舌頭。所以,我覺得,笑著看才是最好的方式。”百介說道,“狐魅惑人心,狸變化戲弄,我覺得這種程度就剛剛好。太過悲傷的故事讓人無法承受,而且,人生在世已經夠悲傷的了。”
這一點。阿榮也有同感。
山丘上的樹木還是那麼茂盛。走下山丘之後,泥土更幹了,草也褪去了綠色。即便是在白天看,它的邊界也還是那麼模糊。為什麼這裡就望不到頭呢?
“這裡就是閒寂野了。”
哦。百介發出這樣一聲後,搶到阿榮前面站住。“這裡應該……很大吧?”
果然他也看不清楚。“我覺得並沒有多大。不過,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總是站在這裡眺望,裡面只下去過一次。一旦走到裡頭,真的感覺好像大得沒有邊際一樣。”
“哦。這裡的地面是不是有一些傾斜啊?確實對面感覺望不到邊似的,也搞不清原野兩邊的邊界究竟到哪裡為止……”百介將一隻手搭在額頭上,掃視著這片荒地。
“總之,這裡應該相當大。恐怕不止一兩反(反,日本的面積單位,1反約為992平方米。)吧?估計得有一町(町,日本的面積單位,1町等於10反,約為9920平方米。)以上吧?”
一町是相當大的面積,可能比阿榮以為的還要大。
可是,跟想象中那片無垠的荒野相比,這數字簡直無限小。它是那麼小,小到若真要以數字標準去將兩者對比,那麼這對比本身都顯得毫無意義。或許一切真的都是阿榮的主觀臆測。無邊無際的荒野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當時,整個原野上都亮起了火光嗎?百介問。
“是。嗯,是星星點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個。至於間隔嘛,我想應該都是差不多的。大概七八米,或許更短。”
“那些火是一齊亮的嗎?”
“我也不太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亮起來的。不過,我想應該不是一個一個亮起來的。”
那麼可能就不是狐火啦。百介說。“搞不好真的是死人身上的火吧。剛好你在這裡……”
“是啊,我剛好在這裡……”他會問我在這裡做什麼嗎?那時自己和又市……“對了,那個林藏……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決定在被問之前搶先提問。
“林藏嗎?嗯,見多識廣,很會講話,和善——精神還是很好的。步伐矯健,真是老當益壯呢。”
“老當益壯?什麼意思,林藏……”應該跟阿榮同齡。
“因為他已經上年紀啦。”
“上、上了年紀?”
“我看他差不多都快七十歲了吧。反正,他應該比我大一倍。啊,老闆娘之前認識的人,該不會年齡不一樣吧?”
“七……七十?”騙人!
“那……會不會不是同一個人?”百介說。
枯草沙沙作響。
【四】
或許是因為下雨,一直也沒有客人來,又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可做,阿榮便站了起來打算關門,就在這時,一文字屋那沒用的手下來了。
自山岡百介出現在木津禰已經過了兩天,若從阿榮去一文字屋時算起,就已經過去五天了。來人沒有通報姓名,也沒做別的事情,但光從神態和體型,阿榮一眼就認出了他。
來人戴著遮住了雙眼的斗笠,裹著蓑衣站在門口。沾在身上的水滴閃閃發光。他無言地遞過一封牛皮紙包著的書信。
對方一句話都沒說,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回應。阿榮同樣無言地將東西接過來,隨即關上門,插上門栓。
店裡的人都回去了,除了阿榮之外一個人都沒有。那人一定是刻意選擇了這樣的時機。
解開繩帶,剝去牛皮紙,開啟書信。
所託之事皆已辦妥。
今夜子時閒寂野恭候鑑證。
落款是在“一”字的外面畫了一個圈。
他說都辦好了?是真的嗎?簡直不敢相信。那放龜辰造不可能這麼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