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頓時一熱,險些落下淚來。程得助笑著下了炕,朝他走了過來。兩人隔著木欄對望。
“兄弟……”洪山見他比從前越發瘦削,往昔種種一起湧上心頭。
“大哥。”程得助仍然笑著。
“我……”洪山喉頭哽住,再說不出其他來。
“我很好,大哥不必記掛我。其實,十九歲那年遇了那場意外,我就想死,卻不敢,又苟活了這十來年,如今總算能了賬了。”
“我是來問你那糧倉失竊的事,我一定設法查明白那樁竊案,救你出來!”
“多謝大哥,真的不必了。大哥也知道我,於我而言,這是上好安排,求都求不來。”
“可是……”
“還有一些話,我必須得說,四年前分別時,我說‘多謝大哥’,那是心底裡至誠之語。大哥萬萬不要覺著有絲毫虧欠。活了這三十來年,我最對不住的是她。幸而有大哥,替我補償了她一些。還有,那孩子,我也是真心疼他。只是不該佔為己有。這都是我造的孽,上天才來懲罰我,先奪走了那孩子,又要了她的性命。我白活了這些年,為子不孝,為夫不善,為父不義,上天卻給我一個善終。更沒想到,臨死之前,還能見大哥一面,把要說的話說盡。我還能求什麼?”
相識十多年,程得助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洪山越聽越傷懷,說不出一個字來。
梁興進了城,來到香染街。
街上靜悄悄,只有兩三個夜行人,兩邊大多數店鋪都已經關門睡覺,只有酒樓客店還亮著些燈。他拐過街角,見梅大夫醫館也已經關了門,不過門縫裡透出些微光。有時梅大夫會在夜間讀醫書、記賬簿。
雖然只隔了幾天,再次回到這裡,卻像是隔了許多年。回想起搬到這裡住的那些時日,甚至如上輩子的事一般。那時,承義兄楚瀾的盛情,得梅大夫夫婦善待,他終於遠離軍營,在這裡清清靜靜獨享一間好房。搬過來沒多久,又被差遣到龍標班做教頭,雖說只是訓練金明池爭標,並非真正訓教武藝、排兵佈陣,但畢竟比在步軍司時閒混虛度、坐食軍俸好了許多,還結識了石守威等一班武藝出眾的好友。加之偶遇施有良,受他啟發,開始習讀兵書,開啟了胸懷眼界。又不時和義兄楚瀾等豪友相聚,談兵論武、醉飲狂歌。人生在世,他原本只求痛快。而那應該是他生平最痛快的一段時日。
之後義兄楚瀾被害,他又遭人設計,上了鍾大眼的船,一步步踏進危局之中。雖然只有短短几天,自己卻已經不是原先那個自己。他不由得問自己:如今的你,和原先的你,你更願意做哪一個你?
他略想了想,那般痛快自然好,無牽無掛、無憂無慮,但心底裡始終沒有歸止,獨處時,便會發悵發悶、發虛發慌。如今雖然隱患叢集、兇險環伺,但卻是身有所用、心有所任。男兒漢、大丈夫,何慮區區一身之痛快?當求大事擔當之痛快才對。
想明白後,他不由得笑了笑,舉步走到梅家醫館門前,抬手敲門。
“梁教頭?”開門的是梅大夫,“你這幾天去哪裡了?快進來!”
“被一些事情纏住了。”梁興走了進去,儘量裝作無事,見櫃檯上攤著一本賬簿,旁邊擱著筆墨,便笑著問,“梅大夫還在算賬?這一陣子可好?”
“哪有什麼好不好?不過是謀衣食而已。梁教頭可用過飯了?我讓內人替你煮碗麵?”梅大夫為人略有些古板,待人卻誠懇。
梁興搬到這裡後,他們夫婦很有些榮耀,加上楚瀾的託付,兩口兒常常噓寒問暖、端湯送水,連衣裳都替他漿洗。楚瀾的死訊,梁興最先也是從梅大夫這裡聽到。
“多謝,我吃過了。等一會兒我還得走,今天過來是有件事問問梅大夫。”
“哦?什麼事?梁教頭請講。”
“是有關我義兄楚二哥的事,那兇手至今沒找見。我想從頭再理一道,看看裡頭有沒有什麼追蹤那兇手的線頭。能否勞煩梅大夫再講一遍你去楚家宅子救治楚二哥的經過?越細越好。”
“哦?我去時,楚二官人其實已經沒救了,那兇手也早已逃了,能有什麼線頭?梁教頭請坐下說話。”
兩人面對面坐到燈前,梁興繼續開口相求:“如今到處找不見那兇手的任何蹤跡,我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用這個笨法子試試。還請梅大夫不要嫌煩。”
“那怎麼會?我為楚家看治了多年的病,每回得的診錢都比別處高出許多。我原先的醫館開在街那頭,那房主依仗著在朝裡有貴戚,耍橫要將房錢漲一倍,如何苦求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