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猴子去幹吧,他們要是樂意來打一仗倒也不錯。只要一打起來,就可以重開合約,重新劃定租界,沿長江兩岸五十公里……”
馬里奧冷冷地說:“那你可就轉運啦,你買的那些地可就值錢啦。你就不會破產啦——”
他越說越激動:“你們這幫老頑固,睜開眼睛吧。那套在東方殖民地冒險發財的故事早就結束啦。這不是戰前,你們那套帝國主義策略早就完蛋啦。那群猴子會把大家一鍋端的。”
布里南身材瘦削,在那堆人裡顯得特別高。他過來陪著她們去看馬。
苦櫧樹巨大的樹冠一直伸到圍欄邊,那匹灰色的小母馬站在樹下的空地上。穿藍布褂的馬伕摸兩下馬頸,抽緊肚帶,掀開馬背上的蓋毯,鬃毛整整齊齊,打成一排辮結。微風傳來一股月桂樹葉的氣味,母馬焦慮不安地噴著響鼻,馬蹄使勁刨著地上的泥土。要參加俱樂部,瑪戈必須買一匹馬。俱樂部規定所有參賽馬匹必須真正地——bona fide⑻——屬於俱樂部成員的私人財產。還必須是一匹中國馬,嚴格說起來,應該把她們稱做蒙古利亞種小型馬,其實這是英國純種馬和蒙古利亞馬雜交後裔。布里南向她解釋過。是的,她也屬於混血種。你看她的臀部——當著馬霍路那位哥薩克販馬商人的面,布里南拍拍小母馬的屁股,把馬的身型特點教給瑪戈聽,純種蒙古馬的臀部比她更向下斜,英國馬的臀部翹得更高。沙皇認為哥薩克馬隊要是都能有英國良種馬的大屁股,就可以打敗拿破崙,於是他從英國買來一群公馬,我們可以認為這匹馬的血統和俄國皇室有關。
“索普維爾女修道院⑼的院長朱莉安娜·伯納斯⑽早在十五世紀就說過,好馬有五種美,驢子的脊背,狐狸的尾巴,兔子的眼睛,男性的骨骼,女性的胸脯和毛髮。一匹優秀的賽馬像美麗的女人那樣驕傲,總是抬著頭向前看。”
此刻布里南把那番話又說一遍,這次他是衝著特蕾莎說的。
一匹棗色的馬從北面疾跑過來。
“AH PAU!AH PAU——”,人群亢奮起來。
五十多歲的阿保騎在馬上,從山坡上急速衝下來。他雖然是個中國僕人,卻是賽馬俱樂部的靈魂人物,俱樂部的幹事來來去去,有的退休回國,有的在大戰中喪生,只有他兢兢業業,為賽馬俱樂部足足服務三十年。
焦躁不安的賽馬簇擁在草地北邊的圍欄邊,圍欄門已開啟。瑪戈跨上鞍,朝草地上的特蕾莎招招手。一陣風吹來,掀開她的帽子,她雙手鬆開韁繩去抓帽子——
灰斑馬猛然向前邁步,布里南一夾馬鞍,坐騎超出灰斑馬半個頭,布里南靈巧地俯身從地上撿起韁繩,交到她手裡。
“Ladies and Gentlemen,time is up,you may go!”⑾馬群湧出門去,有一匹撞到圍欄上,把木樁擠歪,連草帶泥掀出一個坑來。馬蹄聲隆隆衝下坡去。微風掠過,青草瞬間翻轉成銀色,有人在大叫:“Tally…Ho!”
布里南向她詳細介紹比賽規程時曾告訴過她,那是印度人用來叫喚獵狗的,他們只是借用一下。騎手重新找到隱藏在草叢和石塊背後的路標紙屑,要高聲喊叫“Tally…Ho”,要讓俱樂部的記錄員聽見。
他們衝下山坡,迎頭有一小塊捲心菜地。瑪戈提起韁繩,驅馬跨進田裡。突然有人從草棚奔跑出來,圍著灰斑馬跳腳,喊叫出一連串瑪戈聽不懂的本地話。灰斑馬受驚,向後退縮,前蹄在泥地裡亂刨。布里南從後面趕上來,掏出一塊銀元扔在地下,土風舞蹈戛然而止。
他們沒能跟上大隊,也沒找到指路的彩紙。他們站立在小河溝折曲包圍的臺地上。瑪戈展開地圖,布里南指指那塊標著“Zigzac Jump”的Z字型小溪。
沿小溪策馬向東,他們走過一座木橋,在壘成金字塔形的黃土臺地前停下來休息,臺地旁有個小樹林。這是俱樂部出資建造的戰爭紀念碑,土坡頂上就是那座碎石塊拼成的方尖碑。
已近中午,太陽照在墨綠的溪水裡,昆蟲在夾竹桃樹有毒的枝葉間穿越而過。瑪戈覺得不能讓布里南碰她,他一碰她,她就腿發軟。她覺得其實是她自己——她才是那個一見鍾情的人吶,她才是那個被花蜜沾住翅膀,一動都不能動的可憐的小蜜蜂吶。
⑴Shanghai Paper Hunt Club。
⑵Rubicon Creek,該條小河可能已填平,今哈密路附近。
⑶“三處女跳躍之澗”。此處各地名均出自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