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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兒吧唧的大男孩。

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又覺得自己太幸運了。

這個物理老師,這個班主任,這個自己也才畢業沒多久的年輕男人,在我任性妄為地放棄錄取資格時,眉頭都沒挑一下。他不問我為什麼,不問我想好了嗎,不像文理分科時那位建議我趨利避害三思後行、苦口婆心想把我拉回正途的班主任。

他知道我想走哪一條路,也足夠信任我。

我當然明白,他總有一天會變,變老,變得成熟世故、熟諳中庸之道,在家長忙著為孩子的自招名額登門拜訪親自送禮時,變得遊刃有餘,甚至變成教導主任那樣業績不突出卻戰鬥力破錶的老頑固。他會結婚生子,會不理解學生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一意孤行,會在亂成一鍋粥的課堂上,無奈地放下教案說,你們怎麼都不聽我的話呀,這麼多年,我教過在官場順風順水的學生,也有蹲了十幾年監獄的學生——也許,他根本不會再次擁有,那種亂成一鍋戰國時代的課堂。

我親愛的學弟學妹們一定會為此怨聲載道叫苦不迭,也會在如此高壓政策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閒暇之餘唸叨唸叨曾經也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學姐學長——可這與我無關。

岡本這個姓氏,在我心裡,已經代表了最好的老師。

最好的老師,和最好的青春。

*

出校門時天已經黑了,路燈下的立海大暮色四合,電動門在我身後緩緩關上,彷彿一隻吞飽了青春年華的巨獸,饜足地閉上嘴巴。

我一個人往前走著,沒帶傘,頂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坐完過山車的後遺症終於逮著了可乘之機,急速泛上來,冒著咕嚕咕嚕的泡泡。

其實我的意志力遠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堅定。一腔熱血支撐我自顧自地改了志願,卻不打算為我善後。我爸媽要是知道他們的女兒那樣任性地揮霍前途,會怎麼想?三個月前捧著歷年考題熬夜死磕的新垣夏知,會怎麼想?仁王雅治……慶祝我叛國通敵,自此老死不相往來的仁王雅治,會怎麼想?

童話故事好就好在,它們通常在灰姑娘嫁給王子的剎那戛然而止,Happyly ever after。小孩子不會關心婚後複雜的權力鬥爭和人心險惡,那是大人的事情。

所以仁王雅治嘲笑我幼稚,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就是做事不經大腦的後果。我憂傷地咬牙,然而此刻再改志願已然來不及,岡本會怎麼想?更來不及的是我左手邊這輛開著大燈虎視眈眈的車,司機拍了三下喇叭,啤酒蓋眼睛背後射出兩道冷冰冰的光。

我從自我埋怨中抽離出來,一個激靈,飛快地衝過斑馬線,每一步都啪嗒啪嗒濺起一串水花,彷彿在和訊號燈上那個悠哉踱步的綠色小人叫板。

然而雨天路滑,在邁上人行道的剎那,我腳底一滑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

狼狽地爬起來,甩甩袖子,我盯著腫成饅頭高的腳踝發呆,卻擠不出一滴淚。也許是早在計程車上就哭幹了庫存,也許是雨漸漸大了,我自己都分不清,臉上流下來的究竟是什麼。

抬頭卻看見了仁王雅治。

這個場景在今天出現得太過頻繁,頻繁到我根本沒有懷疑過,他為什麼會忽然露面。只是心安理得地凝視著少年,看他將傘舉到我頭頂,隔開溼漉漉的空氣,遮住頭頂那一方灰黑色的、壓抑的、和我一樣麻木著臉的天空,彷彿摩西分開紅海。

然後蹲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背,說:

“上來吧。”

*

我的眼淚幾乎流成河,只能用右手徒勞地抹著臉頰,最終溼成了一片,大熱天的,趴在十七號背上,哭成了一隻融化的雪人。可他只是從容地揹著我,步伐平穩,我幾次想從他背上退下來,都因為雙腿被牢牢鉗住而作罷。

“讓我下來。我能走。”我說。

“地面上很燙,否則你以為我樂意揹著你?!死豬一樣沉。”

“你!”我的話卡在半空,才想起他背上的只是手機世界的一副皮囊,胖不胖和真正的我有什麼關係?我用這張臉和他說話,和他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榮辱成敗,不過是一段真實性尚未可知的記憶,所以才能不要臉地把小時候那點兒破事全倒給他聽。

只是那雙在月色下沉靜如水的眼睛讓我有點兒心慌,難道他認識我?

他知道我是誰?他不知道……他知道了吧?不,不可能,你以為寫小說啊,什麼細微的小表情和小動作都能推論出blablabla一大堆結論,大腦回路深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