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有穿打眼的道袍,而是著了月白深衣,立在柳樹下的樣子不似道士,更像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
她放輕腳步,想要嚇他一跳,誰知還差五步遠的時候被他抬頭看了個正著。
那天是她第一次梳成年女子的髮髻,如緞烏髮綰成單刀半翻髻,斜插金崐點翠梅花簪,身上是琉璃白提墨蘭齊胸襦裙,素雅的搭配極好地遮掩住她的桀驁不遜,顯出幾分溫婉來。
謝懷打量她許久,才拖長了聲音道:“‘眉如遠山,眸若點漆,齒如瓠犀,唇若紅菱。’你若不說話,就真是個美貌莊淑的當世佳人了。”
“我就當你是誇我。”她走過去,很不客氣地攤開手,“禮物呢?讓我甘冒大險跑出來的大禮在哪裡?”
“你這人也太勢力了,都不說先客套幾句,張口就索禮,臉不會紅麼?”
“是你自己說絕對是我猜不到的大禮,我才這麼期待的。像我族妹送的那些繡品啊玉鐲什麼的,都懶得多看幾眼。”她認真道,“所以,我真的很給你面子啊!”
他低笑,“你先回答我,今天的笄禮好玩麼?”
“不好玩。”她老老實實道,“頭髮被反覆梳了三次,頭皮現在還在痛,而且那麼多雙眼睛盯著,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摔倒。”
“那你最後摔了麼?”
“怎麼可能!安傅母昨晚威脅過我了,如果敢出半點岔子,今天就去母親畫像前抄十遍《女誡》。”想了想又露出個愉快的笑容,“不過還是有值得高興的事情。她們都說我穿著華衣高冠的樣子,比我那個刻薄的族姐美麗數倍,餘心內十分滿足。”
她沾沾自喜,像個偷到魚的貓兒。他終於笑著搖頭,從袖中取出個盒子,“好吧,不弔你胃口了。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
她接過來,好奇地開啟。卻見紅色的絲緞上,躺著串精緻的手釧。以十八顆半鏤空的象牙珠子製成,每一粒小小的珠子上面還雕刻著一座惟妙惟肖的觀音坐像,無比的精巧。
“這是什麼?”她小心地拿起手釧,眼睛裡光芒閃爍,“象牙手釧……這裡面是觀音像麼?這麼小的珠子是怎麼雕上去的啊!”
“這手釧是幾百年前南方林邑國獻給晉朝中宗皇帝的貢品,一共有十串。你手裡這串,據說曾屬於貞淑皇后。”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少女臉上的驚訝變成了驚歎,“貞淑皇后?你不騙我麼!”
他對知識面狹窄的少女致以真切的鄙夷,“不信的話就回去翻書,晉史裡提過的。”
她於是握緊了手釧,滿心都是雀躍和欣喜。然而稍微冷靜點後,另一個念頭又浮了上來。
“你是怎麼弄到這東西的?”
她記得自己曾跟他提過,說翻野史時很喜歡貞淑皇后的故事。所以他是特意找了這串手釧給她麼?前朝皇室的珍藏,還曾屬於一國之母,必然是萬分珍貴的。他不過是個身份尋常的道士,要得到這東西談何容易?
“這你就別管了,你只需要告訴我,喜不喜歡這禮物?”
她還想撐一撐,“你說說你一個道士,居然送我雕著觀音坐像的手釧,就不怕道君說你三心二意?哦,我忘了,你侍奉道君從來都不虔誠的,青雲觀遲早被你帶入歪路……”
聲音越來越含糊,最後完全消失。
他眼中含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而她把手釧套到腕子上,抬起頭認認真真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頓了頓,“這是我從小到大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女孩明顯被感動得一塌糊塗,他猶豫片刻,還是慢慢抬起手,溫熱的掌心落上她頭頂。
他撫了撫她靜心梳就的髮髻,語氣裡帶著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你喜歡就好。”
一陣風吹過,柳絮紛紛揚揚,迷了她的眼睛,也亂了他心緒。
……後來呢?
那手釧後來去了哪裡?
哦,是了,她想起來了。半年前的太液池畔,宋楚怡漫不經心地抬手扶鬢,雪白的腕子上便戴著這個東西。如一根針般刺進她的眼睛。
她殺了她,還搶走了謝懷送給她的手釧,並以此去博取皇帝的信任。她不恨她都沒有天理。
半夢半醒間,她在心裡提醒自己,有朝一日得報大仇,千萬要記得把這個手釧也拿回來。
畢竟,那是他送她的及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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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那個象牙手釧是慕儀的東西,凰訣裡提到過的,不過大家肯定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