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啊。”洛衍聲音一頓,荒涼笑,苦澀笑,笑得聲音沙下去,似在自言自語,“是啊,那是誰呢?那怎麼會是我呢。”
“不錯,那不是你。”夏之昕平緩聲調,不悲不喜,“你利用我,裝瘋賣傻,一半欺瞞一半設局,打垮了夏家,打垮了蘇家。洛家獨立朝廷,你是天下眾望所歸的權臣!洛衍,這才是你!”
洛衍手垂落,只是笑,不說話了。
“我本該殺了你——可我又知道你不願死,”夏之昕說著便笑了,好像一瞬間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語氣質樸而天真,眼中晶瑩淚珠如珍珠般圓潤剔透,“我幹嘛要你死呢?來折磨我嗎?不不不,洛衍你該好好活著,好好享受你的報應。”
洛衍站在原處,並不動作。他的表情恍惚,蕩著湖水清澄的波光,幾分真假不可辨。隔了片刻,白色衣紗擦過他手臂時,他才啞著聲音,閉目,“夏之昕,你錯了——我本不是、本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他的聲音,因為無一人打擾,在夜中飄得空落,又清晰的可悲。
遠處燈火搖動,人聲喧喧,慢慢像這邊浮過來。好像在說著“夏姑娘又不見了”“那裡有火光”之類的話。總之越來越近,在洛衍話未完的時候,已經被人發現了——
“啊,好幾個人在那邊!”
結衣面無表情地看著夏之湄的身子軟倒下去,同時刻,一道白色影子從那具身體裡浮出,面色蒼白地飄蕩在空氣中。結衣不動聲色地把半空中的夏之昕看半天,一聲不吭。
青容知曉她的身份,看到她凝固在空氣中的目光,不覺身體一寒,抱緊她胳膊,低低地顫聲,“你幹嘛看空氣?該不會有什麼方小說西在那裡吧?”
結衣一聲涼笑,歪頭看看姿容慘淡的青容姑娘,有心想逗她一逗。才清清喉嚨要說話,卻被人打斷。
黑暗中,她清晰地頂到洛衍說出了後半句,“我落魄離家,你要遠嫁金陵,我去提過親的。”他微微艱澀地笑,兩道淚痕,從闔上的眼中淌下,聲音低微沙啞,“我去提過親的。”
結衣眉心一動,已經猜到了些什麼。雖然夏之昕的故事,騙了她許多情節,但大體上無錯。如若洛衍當年提過親,必然是以低微的身份去,夏家父母,怎麼會看得起這樣的落魄之徒。
或許他當年並沒有欺騙夏之昕,他真的是被趕出家門。
他遇到了喜歡的人,他卻沒有能力迎娶。他被夏家人打出門,寒風獵獵,他站在街頭無處可去。相愛的人,無法迎合,必要飽經憂患。
是那樣的歡喜一個人,卻看著她遠嫁他人,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不得不重回家族,不得不揹負起自己應有的使命——京華冠蓋的時候,他看她風光出嫁,心中的嫉妒之火卻難以平靜。
他用滿天金錢相送,他告訴夏家人他並非潦倒!
他自失去她,註定再無所愛。他要毀了她,和自己一樣孤苦。世間的恩怨情仇如絲如繭,繁複糾纏,誰比誰清醒,誰又比誰殘忍呢?
“我去提過親的……之昕。”
跟著燈火的影子,眾人尋了過來,驚嚇一跳,匆匆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夏之湄。
蘇慕清面色複雜難堪,假裝看不見洛衍,對結衣和顏悅色道,“真是有緣,半夜三更發生什麼事,好像結衣都在現場呢。”
結衣勉強笑笑,臉色也很難看。她看著蘇慕清溫潤爾雅的表情,心中寡涼。
夜風悽悽,半空中,夏之昕蒼白的面孔上,淚水斷了線般掉落,她在啞聲說話,“……我相信你,洛衍。”
唇瓣一張一合,發出的聲音,沒有人可以聽到。洛衍面容疲憊,被人扶著離去。夏之昕怔怔望斷燈火,捂著嘴哭,滿是悽惶,“洛衍,我相信你的。”
人鬼殊途,她不借用夏之湄的身體,連和人說句話也不行。
後來幾日,洛衍隨青容去了“風露樓”,夜夜笙歌。之前面對夏之昕的情深不壽,消失的乾乾淨淨。結衣倒是能經常看到夏之昕,她站立在湖水邊,時時出神著出神著,眼淚便掉了下來。
結衣覺得索然無味,伏在洛浦膝頭,“就這樣結束了嗎?夏之昕等了十年,什麼也沒等到,她就甘心離開投胎去了?”
洛浦撫摸著她柔黑的長髮,斂笑,“怎麼可能呀。我告訴過你,鬼的話,是不能信的,你忘了?”
結衣抬起漂亮的杏眼,嗔道,“我原也是鬼的。”
洛浦大樂,俯身抱她,手指輕輕擦過她的鼻尖,“所以你的話,也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