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放下酒杯,舉頭望著皎皎明月,神似幼時在宮中度過的一個個不眠之夜,半晌才開口道,“從我記事起便在宮中,那時官家春秋正盛,我不過是抱來壓子而已,沒有名分,待遇尚且不如體面的宮女太監。稍有地位的宮人都敢給我臉色看,經常連飯也吃不飽,更沒人肯與我親近。”
十三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下去,“後來滔滔入宮,與我甚是投緣,皇后娘娘便將我抱去跟她一起養著,我的境遇這才好起來,不似以前那樣難熬。”十三停了停說道,“她現在越長越頑皮,一時看不到便闖禍,所以便對她上心些。”
十一唇角上揚,道,“只是因為你們一同長大的情分?”十三搖搖頭,接著說道,“不只如此。後面範姑娘入宮,娘娘很喜歡她,便對滔滔要求嚴格起來,不再由著她像以前一樣胡鬧。但無論如何,滔滔從來都是笑面以對,彷彿不知愁為何物。有時候看著她,我心情也莫名好起來。”
十一心道,她這是沒心沒肺而已,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橫豎順眼,便說道,“還因為滔滔長得漂亮吧?”十三臉驀地緋紅一片,不知是因為酒意湧上來還是為旁的,片刻表情複雜看一眼十一,竟答不上來。
十一“嗤”一聲輕笑,“這小丫頭把你和老七都吃得死死的,你們倆倒甘之如飴。”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深遠,似想起來從前自己與觀音,也是這般懵懵懂懂,青澀而美好。
☆、第十八章 爭寵(一)
這日晚間,延福宮各處上了燈,蕊珠殿裡整整齊齊擺上各色美酒佳餚,除了皇上皇后和張昭儀,眾人都已到齊,鴉雀不聞等著。
各娘子們都身著黃羅鞠衣,梳兩博鬢,按規矩頭戴九株花釵,一時晃得殿內燈燭都失了顏色。
御座右手邊照例是皇子和宗親的位置,因皇上並無親兄弟和親生皇子,所以第一排只坐著十一、十三和老七,後面站著內侍和伺候的宮女,看起來略覺淒涼。左手邊第一排本是張昭儀的位置,因她還未來,現下只空著,下首是苗昭容和瑜柔,再下手是滔滔,第二排依次坐著連婕妤和朱美人。
瑜柔和滔滔因未及笄,只換上顏色衣裳,薄施脂粉。兩人雖並肩坐著,卻並未像以往一樣交頭接耳說些體己話,只靜靜坐著,不發一言,彷彿座位間隔著天塹,無法逾越一般。
一時皇上身著宴客時常穿的窄袍,頭戴無翅幞頭,束通犀金玉環帶,信步進殿。皇后身著黃羅鞠衣,頭戴十二支花釵,在皇上身後一尺左右跟著進來。
眾人忙起身出位置躬身迎接,待皇上落座後,皇后才跟著在鳳座上坐了。皇上命眾人免禮,環視一週,目光落在張昭儀的空位上,側頭向皇后問道,“昭儀今日怎得晚了?”
論理家宴時,只能眾人恭敬候著天子,哪裡有天子等妃嬪的,張昭儀此時還未到,已是極大的失禮,皇上素日再寵她,此刻也微皺眉頭,語氣也有些不悅。
皇后見問,忙起身答道,“想是昭儀有要緊事牽絆住了,妾這便打發人去看看。”正要打發杜鵑去請張昭儀,忽見她滿面喜色,慢悠悠走進來。周姑娘和徐姑娘一左一右小心謹慎扶著。
若在以往,家宴這樣一個眾人都在的鄭重場合,張昭儀定會使出渾身解數,打扮的明豔動人,將其他娘子比下去,今日卻隻身著寬鬆藕荷色連枝花草常服,鬆鬆挽著墜馬髻,也未十分塗脂抹粉。
待行至御前,張昭儀施施然便要行禮,卻將一手背過身去扶著後腰。皇上見狀一愣,起身下地握了她的手,關切道,“愛妃,你可是身子不適?”
張昭儀向皇上點點頭,說道,“妾本想著早些來,不成想忽然頭有些發暈,忙著請太醫看,這才耽誤了,官家恕罪吧。”
連婕妤和朱美人聽了,相視一眼,面上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各自低了頭只管吃茶,且豎著耳朵聽她怎麼說。
皇上聞言,早將惱她的心丟到九霄雲外,也不理會皇子公主們都在,抬手摸在張昭儀額頭上,道,“太醫如何說?”張昭儀微一低頭,片刻湊到皇上耳邊,略帶羞澀輕聲道,“太醫請過脈,說是喜脈。”
皇上聞言大喜,素日習就的不喜形於色的天家威嚴,此刻也消失殆盡,激動地握著她的手,不可置信反問道,“真的,真的是喜脈?”聲音竟有一絲顫抖。
眾娘子本來抱著僥倖和看戲的心情看她向皇上傾訴病情,不想峰迴路轉,她非但無礙,竟然還懷了龍種。一時各人神情各異,有嫉妒的,有羨慕的,獨獨沒有開心的。連婕妤和朱美人更是驚地忘了吃茶,呆呆張嘴看著張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