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渺渺,似遠似近,神思昏蒙間,它清清楚楚響在耳畔,仔細去聽時,卻又悄然走遠,彷彿一滴水沉入深潭。
那聲音告訴他,大禍將至,流月城的末路不可扭轉。
那夜沈夜摟著年輕的謝衣,悄聲講出自己聽到的秘密,兩人在雨夜相擁而眠,彷彿被恐怖世界遺棄的一對孤兒。流月城平靜幽深得一如往日,矩木巍峨,枝葉滿布眾人視線中的天宇。更有神殿恢弘,樓臺莊嚴,祈禱與吟唱在天空中沉浮,火焰騰躍在燭臺中、迴廊下,為苦寒的冬日帶來溫暖。
一切似乎都那樣寧靜,只有他倆知曉屬於這座孤城的真相,那個聲音在最高處徘徊,若隱若現,並總示現於沈夜在祭壇上最肅穆的祈禱中。
前任城主似乎也聽到過它……
“直到超脫紅塵很久之後,老朽才想明白那聲音究竟是什麼。”停頓片刻,白雲先生又飲下一杯酒,施施然道。
沈夜凝視這位仙長,也飲了一杯。
“那聲音不是神靈,不是魔物,而是天地自然的呼吸,也就是我們這些修道尋仙者,包括大祭司這樣的神裔所孜孜以求的天道。人在修行與祈禱中達到無比的專注,靈性生至頂點,便悄然溝通天地之靈,與這世間本身交流,與它不可見的那一部分對話,而天地也會給予我們提點和啟發,悄然開啟窺天道之門。”
果然如此。
沈夜長舒口氣,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那聲音總在他專注祈禱時出現,如夢如真,似遠似近,聲音中彷彿藏著世間永珍,同時又超越了萬物,將亙古之前與遙遠未來的事都展現出來。
流月城大禍將至了。
回憶在沈夜腦中穿流,他想起童年時偶遇前任城主,看他頹然燒燬上神嘉獎的那一日。那時,城主也說他聽到了令人困惑的天音……而他那日的頹喪,就是因為知曉了流月城的末路乃是必然嗎?
還有滄溟曾經的夢境,與神靈仿若幻覺的對談。她的神魂曾短暫踏入諸神的天宮,窺見烈山部從未有人能觸及的領域,包括那把被封印的始祖劍。就在那裡,雨神商羊告訴她:始祖劍必然甦醒,魔域終有一日將回到三界。
天道之下,萬物同歸。
第104章
白雲先生在他對面長嘆,低聲道:“可惜,許多人將天道的提點視作了不吉,彷彿它會帶來厄運,卻不知變換乃是常理,有生便有滅,有起便有落,從無萬古恆定的盛世,也不會有永遠繁榮的族群。”
沈夜默然,這個道理他許久前便已懂得,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心甘情願臣服於它之下是另一回事,瞳曾經與他多次談到這個問題,在瞳看來,不論怎樣不可違逆的規則,都比不上族群的生存本身。因此,那個徹底拋卻了善惡與道德的人,才會做得那樣徹底。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生便是生,滅便是滅,而在生滅之間起起落落的輪迴,便構成了世間迴圈往復的因果,帶著世界滾滾向前。
沈夜所行的道路,謝衣所行的道路,包括瞳所行的道路,亦在這生滅之間。延續至今的烈山部,在幾條不同道路的交織堅持下,被一步步推動著,艱難而慘烈地逃脫了毀滅的宿命,尋到另一處容身之所。
……
不知不覺,夜色更深了,館舍中的人皆已回房,唯有這一桌還在傾談。
“天道自有其規律,大祭司不必強求,你已做了所有該做的。”白雲先生眉目慈祥,言談間流露點點呵護,對這超越紅塵,跳出三界的仙者而言,護住一位上神血脈的繼承者,似乎比扭轉天道更加重要。
何況天道本身是不可真正扭轉的。
“這個道理我懂。”沈夜低聲道:“流月城墜亡時,我已存了必死之心,此身到此當是求仁得仁,無怨無悔,只因陰差陽錯,我那徒兒……”他笑著搖了搖頭:“他既硬生生將我拉回世間,我身上自然便多了一層責任,至少該再往東海去,看族人們所居是否安然。若魔域當真有所行動,便讓我再助他們一回吧。”
“……呵。”這話雖是謝絕好意,白雲先生看起來卻似更欣喜,跳躍的燭火中,只見他眉梢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幾乎就要伸出拇指大加誇讚眼前的男人:“大祭司果然不同凡響,老朽沒有看錯人。實話實說吧,我那兩位不成器的徒孫,大祭司興許已遇見了,前些時候我曾令他們往南邊朗德寨附近的湖中打探情形,只因我感應到那方迸發了強烈的上神靈力,想來就是大祭司所發出的。”
這說的是司幽神珠為自己所用時的靈力爆發,沈夜點點頭。
白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