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我那聖上嚇!念君主閶闔憂懷。啊呀親孃嚇!嘆慈母倚門凝待。”
一個由遠而近的清朗男聲接下了李陵的唱段,“受盡了千磨百滅,一點丹心似鐵。欲待勸哥哥降順,教我有口難說。思量起恁忠潔,好似嚴霜皎月。我自嘆嗟,徒意切。這羞慚滿面,悄地偷彈淚血。”
“為人臣子,當為漢家受節。我若是背義忘恩,肯與那盜賊無別。你教我去順羶羯,我寧甘殞絕,我的意已決,和你從此別!我若是貪圖富貴,那肯餐氈齧雪!”
唱盡最後一句,汪曼春淚溼雙頰。
蘇武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明樓在她耳邊的橫眉怒諫,從她自己嘴裡說出來,落在心上更是重拳。她何嘗不知道大是大非,不知道誰忠誰奸,可她又何嘗有過選擇,有過回頭的機會?!從汪家決定和明家分道揚鑣的那一刻她汪曼春就沒有任何退路了,就算有,也是明樓明大少爺親手替她堵死,堵成了一座她永不能翻身的墳墓。
淚眼朦朧中,有人遞來一方手絹,煙藍色的素絹,像極多年前叔父遇害,她嚎啕大哭時,明長官遞過來的那一條。
或許也是毒蛇同意刺殺汪芙蕖時,隨手放進衣袋的那一條。
汪曼春突然死死抓住那隻手狠掐下去,掐得如此用力,若沒有手絹隔著,那塗著蔻丹的指甲必定深深嵌進譚宗明的手心。譚宗明意外之餘也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可汪曼春將他的手扣得像要和他同歸於盡似的,他幾乎能聽到她牙關咯咯作響的聲音。
“小樊!”安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伸手就要拉開汪曼春。譚宗明擺擺另一隻手阻止了,然後握住汪曼春的手腕,並不試圖移動,就那麼溫和地,安靜地握著,直到她猙獰扭曲的面容終於恢復正常,絞纏的手指也慢慢放開,他才鬆手,仍舊將手絹放進她的手心。
“對不起。”一聲哽咽,汪曼春匆匆以手絹掩住不停顫抖的唇。
“還好,沒拿我的手磨牙。”譚宗明笑道,若無其事,雲淡風輕。汪曼春只覺後背沁出冷汗,有那麼一瞬,她是真想下嘴咬的,明樓帶給她的傷害切膚入髓,以血還血才能扛得住胸口那股穿心劇痛——可那是譚宗明啊,他不是明樓,他認識她不過幾天,他對明汪兩家的恩怨一無所知,他何其無辜。
可是汪曼春啊,父債子償,你不是最擅長構陷與連坐,什麼時候也開始在意無辜了?
“對不起譚先生……”她放下手絹,再度道歉,“我……我可能……有點……對不起……”
認真想要表達歉意,結果更加語無倫次,譚宗明雙手向下壓了壓,“好了,我明白,沒關係,幫美女解氣是我的榮幸,下次我會記得戴手套。”
汪曼春被他說得忍俊不禁,眼中溼氣散去,男人含笑的面容漸漸清晰。這是她第一次以這樣近的距離看他,除卻相似的輪廓,和同樣萬水千山似的眼睛,此刻的譚宗明有著迥異於明樓的氣質。他是輕鬆的,閒散的,溫暖的,以及最重要的——對她無所圖,所以自然,所以真實。
一種她在明樓身上尋找了十年而從未得到的氣質。
“你們……”安迪見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有所鬆動,方才小心翼翼地介入兩人之間,“你們沒事吧?”
“沒事。走,去吃飯,南園賓館蘇幫菜,上次被這幫人狠宰了一頓,今天你們幫忙吃回來。”
原來譚宗明的這幫票友定期聚會,輪流坐莊,今天有美女同席,莊家吃客都歡迎不迭,席間插科打諢,觥籌交錯,一輪酒下來比老譚還熱絡。
“老譚可是個怪胎。”有損友開始大舌頭,“電子產品一定要最尖端的,車子一定要最珍稀的,可有空既不刷機也不飆車,非要跑來跟我們票戲。”
“上海這路況能飆嗎?”
眾人無視譚宗明的辯解,“還有找女朋友,經常嚷著生命太短美女太多,可身邊一個美女都沒有——安迪名花有主,不算啊。”
“你們沒看到不代表沒有。”安迪小聲吐槽。
“還有這年頭誰還用手絹?”
“那是環保。”
“你一輛豪車燒的油都夠你少砍幾棵樹了!”
“天地良心,我車大部分借給朋友了,現在自己很少開。”
“土豪,我們做朋友吧!”損友高呼,譚宗明掌擊,眾人鬨笑,笑聲中熱氣騰騰的銀魚蓴菜湯溫度變得剛剛好。
從始至終,無論是三人獨處還是人多口雜,譚宗明和安迪都沒追問過汪曼春一句。
都是成年人,誰還沒有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