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孟剛迎面看去,但見馬上是一位老翁,年近六旬,發已卸頂,只剩不多的花白短髮;童顏修眉,長鬚拂胸,兩眼炯炯有神。這老人身穿古銅色綢長衫,黃銅大鈕,肥袖短襟,二藍川綢褲,白布高腰襪,在膝下緊繫著襪口,腳穿青緞挖雲履。他一手提韁,一手持鞭,騎的也是匹白馬;馬並不高,趨走穩快,乃是川省名產。
這長眉老人行經茶攤,略望了望,便驅馬走過;轉眼間,走出兩箭多地,追上那個少年女子,兩馬並轡而行。隱聞對語,一齊回頭;那女子忽然勒韁,翻身下馬,自走到柳蔭下,拂地一坐。長眉老人調轉馬頭,又翻回來,直到胡孟剛一行面前;甩鐙下馬,將馬韁向銅過樑上一掛,把馬拍了一下;這馬嘯了一聲,竟與女子那馬,同奔草地啃青。緝私營兵全都看呆,以為這無疑是賣解的父女了。
長眉老人竟慢慢踱到茶攤,也買了一碗茶,緩緩喝著,兩眼不住打量胡孟剛等人。鐵牌手胡孟剛見老人去而復返,也覺奇怪,站起來,要上前搭話。
忽聽背後“呀”了一聲;長眉老人放下茶碗,眼光直注到胡孟剛背後,大聲說道:“我說,這不是沈賢弟麼?”
胡孟剛回頭看時,金槍沈明誼早已站起身,搶行幾步,雙拳一抱,叫道:“哦,哦,原來是柳老前輩!”
長眉老人拱手還禮,哈哈大笑道:“久違了,久違了!我一見諸位,就猜想必是武林同道。我在這裡看了一晌,誰知我年衰健忘,只覺沈賢弟面貌很熟,我竟不敢冒認。我真不濟了。沈賢弟,江邊一別,倏已十多年,賢弟一向可好?我聽說你在海州振通鏢局,跟那鐵牌手胡鏢頭合手做事,這幾年想必不錯。卻為何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歇著?這些官人又是幹什麼的?”沈明誼搖頭長嘆道:“一言難盡。我且給二位引見引見。這一位就是振通鏢局的胡老鏢頭,官印孟剛。這一位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鐵蓮子柳兆鴻柳老英雄。(葉批:推窗望月。宮注:白羽此際已設計柳兆鴻柳葉青提前登場;在第八章末柳葉青隱露芳容,從第九章起,便以寫柳姑娘為主。)
胡孟剛一聽“鐵蓮子”三字,立刻想起二十年前,江東兩湖一帶,有一位威鎮武林的俠客;生平浪跡風塵,既不保鏢護院,也不設場授徒,更不屑涉足綠林,做那殺人越貨的勾當。他仗著一身驚人技業,和囊中幾粒鐵蓮子,到處遊俠,專找尋綠林中的出名強盜。遇著強人劫得大宗財貨,鐵蓮子柳兆鴻橫來相干,要從中抽頭。好說,便硬提去四成賊贓,專要細軟之物。如果翻臉,他就亮雁翎刀,撒鐵蓮子,硬把財貨全數劫留。因此綠林道上,無不畏之如虎,恨之刺骨的。並且他為人嫉惡如仇,到處仗義任俠,一生尤其痛恨開黑店的強賊。如遇見他,必然拔刀剪除,將黑店中人盡殺不留;臨走放一把火,把店房滅跡。在距今二十年前,真是轟轟烈烈,做出許多驚人的奇績,草野客聞而咋舌。近十餘年來,鐵蓮子突然匿跡,江湖上久已不聞此人行蹤,多有人以為他是死了。
胡孟剛從前也曾久聞鐵蓮子的盛名,只是一個在兩江,一個在兩湖,無緣相會。此時一經引見,胡孟剛打起精神,上前施禮道:“久仰老俠客的英名,今日幸會之至!”
柳兆鴻欣然還禮道:“老朽也久仰鐵牌手的威名,久懷親近之心。今日適值我從東臺訪友歸來,路經范公堤;因見諸位在此歇腳,又看見內中有負傷的人,不由勾動好奇心來。正要探問,又嫌冒昧;不想得遇沈賢弟和胡老鏢頭。”柳兆鴻說著,手捋白鬚,眼望沈明誼道:“究竟你們諸位是保鏢事畢,路過此地?還是信步閒遊,或是別有貴幹?這六七十名巡兵又是幹什麼的,可是跟你們一路麼?”
沈明誼眉峰一皺,意欲披訴實情;他道:“我們哪有心情閒遊?正是遇著一樁逆事,在這裡歇歇腳。”說到這裡,眼望著胡孟剛。胡孟剛眼珠轉動,看神氣疑疑思思的。沈明誼不便冒昧,改口道:“我們現在正要趕回海州,小弟欲奉屈老前輩,找一酒館,暢談一番。胡老鏢頭你看好不好?”沈明誼這話,便是暗向胡孟剛示意。胡孟剛恍然省悟的說道:“正是。在下久仰俠風,時思親炙,今天得識荊,正想快談一日。何不就近找一酒館,我們小飲三杯。我們沈賢弟和在下,正還有話要領教呢。老俠客可肯賞臉麼?”
鐵蓮子柳兆鴻哈哈笑道:“胡鏢頭過於抬愛,我應當拜領才是;只是,胡鏢頭請看……”鐵蓮子用手一指那柳蔭下坐候著的綠衫女子道:“因為有這小孩子隨著我,嗦嗦。目下我正要奔魯南,不便耽擱。胡鏢頭,我看你二位神色上似乎有什麼疑難。你我神交,一見如故,不妨就此談談,何用另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