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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前,跪下磕了個頭,說:“我是江西寶積寺和尚,請師傅安排一宿。”屋中人都穿著灰色短僧衣,他一身鮮亮袈裟,顯得鶴立雞群。萬德:“你看,我這裡已經住滿了,你還是到其他寺院問問吧。”他二話不說,又給萬德磕了個頭,轉身走了。

萬德感慨地說:“江西的和尚風氣正,懂規矩,不囉唆。”我:“我……”萬德:“你的事,我想好了。你在我床上睡,我到大殿去睡。讓他走,因為外面的和尚不讓睡大殿的。”他把我也當作借宿者,我說不出要錢的話,只好睡了。

早晨六點時,和尚們起床到大殿上早課去了。他們七點鐘回來,我已醒了,但在錄影廳坐了兩天,忽然能躺在床上,覺得格外舒服,怎麼也不想起來。

懶到八點,有人拍我,是昨晚拿了萬德畫的和尚,他埋怨我:“讓你在這睡,是萬德的慈悲,可你也不能太懶了。要知道大殿很冷,根本不能睡人。萬德等你睡著後,又回來了,在牆角板凳上坐了一夜。”我連忙起身,問:“萬德師傅呢?”拿畫和尚說:“到食堂給你打早點去了。你們學過畫的人,見面就是親呀。你真是畫畫的麼?能畫兩筆麼?”我看著桌上的硯臺毛筆,說:“我是畫西洋畫的,素描、水粉,不是這套傢伙。”拿畫和尚:“不會吧?”他的眼神已把我看作了騙子。這時萬德端著飯盒走進來,說:“別難為他了,我也畫過素描,知道這情況。”他把一碗棒子麵、一個窩頭放在桌上,要我趁熱快吃,然後拉拿畫和尚到一邊說了幾句話。我吃時,拿畫和尚走來,手裡撐開一包榨菜,說:“你要嫌口味淡,就夾我的榨菜。”我謹慎地夾了一筷子,他笑了,說:“多夾點,我不是小氣人。”我吃完飯,其他和尚都走了,只剩下萬德在看書。我問他們幹嗎去了,他說有人在山上開了千僧宴,請一千個僧人吃午飯,他們都去了,而他是知客僧,要留下守寺。

我說這個人可真大方,萬德笑道:“不見得,他覺得請我們吃飯能給自己增長財運,生意人看任何事情都是生意。”此時已八點半,鉤子醒了見我不在,他發狂的樣子,我可以想象。

我說:“我有事相求。”萬德微笑,作出點鈔票的手勢,說:“是不是這個?”我慚愧點頭。他一笑:“平時都是我們向別人化緣,你要錢要到這來了,有創意。”他拉開抽屜,把一本經書挪開,露出四張十元人民幣,說:“我一個月零花四十元,你拿走三十吧。”三十元無法滿足鉤子。他觀察我的表情,說:“不夠?那這你也拿走。”他把最後一張十塊錢拿了出來,放在桌面,和其他三張整齊地排列。

他已拿出他全部的錢,我不想破壞他助人為樂的心境,於是沒有講我和鉤子的事,拿起錢,道聲:“謝謝。”出了善財寺,沿著山路上行,走了二十多步,便洩了力氣,坐在臺階上不想再走。此處可以眺望到善財寺院落,後院中有兩個尼姑在打羽毛球,她倆穿著褐色的袈裟,裹著頭巾。我看她倆打了二十分鐘羽毛球,恢復力氣,跑下山坡。

回到善財寺,我對萬德說:“我想出家。”萬德凝視我一會,說:“你的塵緣太重,有一件大事還需要你來了結,不適合出家。”我:“什麼事?”他:“我不是你,說不清。你活下去,自然會知道。”我要把四十元放下,他堅持不收,囑咐我:“你買火車票,回家吧。”走在街上,我思索著我的大事,實在想不明白會是什麼。但萬德的一番話,令我對出家感到索然,我很難一刀兩斷,我的過去便是個巨大的鉤子,不管我躲在哪裡,都會把我鉤出來。

街角蹲著個玩彈球的小孩,他抬起頭,對我說:“噓——哥哥,是我。你應該快點回家,父親在四處找你。他一定會弄丟了自己。”我跑起來,甩掉弟弟。

在奔跑的過程中,我想清楚了:既不出家也不回家,長久以來,我都活在別人設定的前因後果中,而今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即便是淪為乞丐。

路旁有一個擦皮鞋的攤子,一個三十幾歲的婦女坐在低矮的馬紮上,大腿飽滿得幾乎撐破褲子。我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把腳伸給她,說:“擦得亮一點。”她:“可你這是球鞋!”她仰視著我,一縷頭髮垂在臉上。她鼻樑挺直,眼神清亮,是北方婦女的爽利臉型。我掏出四十塊錢,遞給她,說:“不用擦了,我就想坐一會。”她:“坐會就坐會吧,還要什麼錢?快收起來,別丟我的人了。”她欠起身,從臀下拿出一張報紙,遞給我:“《故事報》,我最喜歡看了。你也看看吧。”報上登了柯雲路的政治小說《夜與晝》,寫縣委書記和地委書記的女兒划船時齊頭齊腳地對坐,都感到對方格外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