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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二舅一直觀察著我的臉色,向我堆起笑容,說:“真是老小孩,沒法跟他較真。”一拍二老爺,叫道:“爸,你不就是喜歡這杯子麼?服務員,再來三個口杯!”二老爺連忙表示喝不下那麼多酒,二舅爽朗大笑:“是讓你回家喝的,喝完了,杯子想幹嗎就幹嗎。”二老爺幸福地笑了。

一個念頭在我心中應運而生:如果二老爺是名人,二舅會對他好些吧?我說二老爺名重天下,雜誌社要二老爺寫系列文章。二舅冷笑一聲,說:“爸,你有什麼功夫?有麼?”二老爺五官收縮,十指交叉,摟在杯子上。

我:“我是二老爺教的,試我就好了。你攥住我的胳膊,我不動,可以把你的手彈開。”二舅:“我是搬運工,臭賣力氣的。可別跟我提力氣的事。”手伸過來,鉗子般抓住我的右臂。

我看了眼二老爺,二舅的手觸電般從我胳膊上彈開。他不服氣,第二次抓住我的胳膊。他很快撤手,脖子後仰了一會,說:“怎麼搞的?震得我腦袋痛。”二老爺手指輕彈玻璃杯,神態悠然,似乎對我很滿意。我提議二老爺每月給我談一次拳,整理好文章後再送來請他過目,把他認為不應公開的內容刪掉。他喝口白酒,說:“就是說你一個月會來兩次?”說完,他點頭,容許了此事。

這頓飯二舅花了七十幾元,二老爺酒足飯飽。之後,二老爺回家,二舅送我去車站。穿過火車道和自由市場,二舅的眉頭緊鎖,前額皺出複雜圖案,他說他母親在四年前逝世,只剩下父親,他不可能不好好待他。

我:“可你們不在一起吃飯。”

二舅:“我不管他,也不虐待他。這就是好好待他。”他說二老爺對妻子兒女犯下滔天罪行,他背了半輩子黑鍋,作為勞改犯子女,已在鍋裡被煮透熬爛。今年他五十一歲,他要擺脫過去,活出個人樣,買房買車。

公車到來後,他仍慷慨激昂,加快語速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趁活著的時候,要乾點有價值的事,別把時間耽誤在老頭身上,以後你不用再來。”

【十三】

槐樹花是很美的,微小白潔,有風吹過會灑下大片。小區空場保留了一棵槐樹,有老人撿去蒸米飯,一鍋米飯便有了清香。

我整理二老爺的談話,到槐花開的時候,又發表了兩篇文章。我總是在下午兩點趕到郊區,在二舅下班前離開。

我託雜誌社編輯幫我和周門傳人聯絡,隨著這月的雜誌郵寄來一封信,寫有周寸衣一個徒孫的電話,他在西南開設武術培訓班,出版多部周門拳術的書籍。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武林仗義的溫暖畫面,如果二老爺得到同門資助,會活得好些吧?或者,能有人叫他聲“師叔”,二老爺將感到高興吧?

按照廣告,我撥通這位周門傳人家的電話,是一個口音濃重的老太太接的。我倆相互聽不懂,就掛了電話。到晚上八點,再次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一箇中年人,我向他說了二老爺的情況。

他語調熱情,說:“看到你們的文章了。但要訂正一點,咱們師爺叫周存義,儲存人間正義,不是寸衣。”我:“不對吧,師爺正名是周裳,字寸衣,古人的名和字含義要統一,裳和寸衣說的都是服裝……”他一下火了,說:“就叫周存義,沒別的名字。”我登時沉默。他聲音轉輕,語重心長地說:“現在的武林不比從前,我身在其中,深知厲害。”他用了一個小時,訴說武林種種現實,最後總結:“周師爺的這面大旗,不管有多大困難,我也是要扛下去的。”我表示二老爺八十五歲,他扛不起這面旗了,我更扛不起。他沉默幾秒,說:“瞧瞧,說了這麼長時間,你的電話費可要花費不少。”聲調中帶著歉意,接著誠懇地說:“你知道了我的電話,以後有什麼事情,打給我就好了。”他說了句客氣話,一切都可以結束了。電話接通後,聽他說了兩句話,我就不指望他能給予二老爺任何幫助了。能儲存一份客氣,彼此相忘,永不往來,應是最好的結局了。

我也客氣一下,說:“好的,如果你要找我……”我瞬間猶豫要不要給他電話號碼,還是出於禮貌,講出了我家電話。他發出爽朗笑聲,說:“其實不用給我電話,我也能找著你,在中國每個城市都有我的徒弟,要辦什麼事,很方便。”我追問:“你要辦什麼事?”他的笑聲依舊爽朗,說:“你是文人,我也是文人。”雜誌社編輯不久又寄來一封信,寫有周寸衣侄子的電話,他在西北有座武館,武館內埋有周寸衣的墳。我趕到郊區,問二老爺想不想見周師爺的侄子,二老爺說當年周寸衣在上海逝世,周寸衣侄子將其遺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