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也能夠說明一點——毓族的文論,便必定是文道的判定方法之一。
但凡是毓族給予高評價的東西,文道必定會給予高評價。而若是有什麼文道給予高評價的東西而毓族沒有給予高評價,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那個“作品”不再毓族已有文論之內,需得另立新文論方成。
也就是說,“文道標準”是一個大集合。而“毓族文論”就是這個集合的一個子集。只要在毓族文論內成立的東西,就不會被文論否定。
所以,王崎直接問道:“文以氣為先,則何為氣?”
“氣不遠人。”宙弘光道:“氣乃心、志、才、學之表,並情之所發。文氣非氣,實乃文人之延伸。”
王崎思量:“也就是說,文氣乃是文人的延伸……原來如此。作品是作者的一部分嗎?”
“然也。”宙弘光不大喜歡王崎這樣的措辭方式,道:“一言以蔽之,曰,文言情。”
“敢問何為‘情’。”王崎再次發問。說實話,他也挺不喜歡這種“不精確”的描述方式。在他的世界觀裡,每一個詞都應該特指唯一一個概念才是理想。
“意之主,是為情。”宙弘光有些鄭重,因為這一句話便是赫學之根基了。說完這句後,他還補充道:“吾未及文聖,或有謬。”
——嘖,這麼關鍵的問題就連半聖也不知道……在我們那兒,小學生背的公式都一直有用的好麼!
王崎搖搖頭,繼續提問:“也就是說,文章只是一個個體自我的外顯。文章始終是與作者繫結在一起的?”
“以文觀人,以文觀人。若文可遠人,則又如何觀人之心?”宙弘光不厭其煩的講解道。
王崎搖了搖頭:“宙宏先生,我族有一句詩,喚作……以毓族語言很難表述。容我思量片刻,大約是‘章本是不加人工,天然而成的,是技藝高超的人在偶然間所得到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我觀來,文章也只是一種文字的排列組合,只不過是作者因情而發,故而尋得了一個組合——也就是詩句。”
宙弘光沉思片刻,問道:“那個詩句?可有全文?”
王崎一愣:“誒?”
“若無全文,斷章取義,爾之解讀,便不一定是其原主所書。”宙弘光道:“若純看這一個句子,便亦可解讀為‘為詩者,不可過多雕飾’。”
有那麼一瞬間,王崎感到了一絲尷尬。
但凡是標著“必背”的古詩詞,王崎都很熟悉。但是,陸放翁的《文章》壓根就沒有進過課本,他能記得的只一句。
而且還真的不是願意,而是宙弘光所稱的那個意思。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無疵瑕,豈復須人為。君看古彝器,巧拙兩無施。漢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胡部何為者,豪竹雜哀絲。後夔不復作,千載誰與期?”實際上,陸游的意思,就是“不要過多雕飾”。
宙弘光能夠瞬間明白這一點,並即從一句話,反推出另一個文化圈內另一個詩人的意思,也絕非等閒。
但是,這也是因為一點。
毓族文道,與中國古代文論,確實很像。
毓族文論無論在深度還是廣度,當然都更甚。但是,惟獨核心,兩者一樣。
按照王崎本人並不知曉的分類法,它們都應當歸屬於“主體論”——作者是文學的主體,而文章則是作者人生的一部分。
簡單來說,以文天祥的詩句為例。若是歷史改變,文天祥並沒有書寫出《正氣歌》《過零丁洋》,而許多年的未來裡,又有超級計算機依靠檢索與窮舉的方式,得到了與之完全相同的文章組合,那麼,《正氣歌》便還是《正氣歌》嗎?
是文天祥的無愧人生成就了《正氣歌》,還是《正氣歌》成就了文天祥的文名?
這邊是“主體論”了——格外注重文學的主體“作者”。
作品乃是作者的作品。任何作品都有其“氣”。這“文氣”,便是作品的氣勢和情韻,以及作者的性情和才學,這一切一切的總體,永遠包含著作者強烈的個人特質。
在被指出失誤的瞬間,王崎便說道:“雖然我之所言,非是作者真意,但是,您是否可以說,我之所言,毫無道理?”
宙弘光氣笑了:“何其荒謬。爾不熟同胞之文字,又何必自取其辱。”
“非是如此。”王崎正色道:“一字能多義,一詞能多義,詩文除了本意之外,便不能有多義了嗎?左相著文,是否從不引申他人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