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糖酸筍,有時候是燜河魚,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鎮上的客人們總是踏破門檻,最後我要是不預留些食材,我和師父自己晚上都沒東西吃。
當年嘲笑我的孩子們都服了我,說我師父肯定是天下最有本事的廚師,才能教出我這樣的弟子來,我這就是名師出高徒。
但我心裡清楚,師父教給我的只是他技法的兩三成,所謂廚藝的極致怎麼會是糟熘鴨子和糖酸筍呢?應該是膏燭煨熊掌、火腿汁燜果子狸、羊與駝峰同燉、金盤與玉盞交相輝映的大宴啊!那些才是師父當年在江都揚名的菜色。
不過不要緊,廚藝畢竟是相通的,師父不教我我就自己摸索,還經常研究師父屋裡的那些竹簡上的古老的調味術。反正我們的生活也漸漸地富有起來了,不缺錢去買最高檔的食材,很快我就能做出城裡富豪也食指大動的筵席了,他們派人抬著轎子從十八里外的城中來請我,雖然沒有江都城中的轎子精緻,但也儼然是師父當年的風光了。可每當這個時候,師父臉上憂愁的神色就會更重幾分,那隻傷殘的右手也會瑟瑟發抖。
二十歲那年,我覺得自己已經盡得師父平生之所學,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我躊躇滿志,想要到外面去闖蕩一番,像那些成名的廚師一樣,創出自己的招牌字號。
可師父卻說:“阿醉啊,人生便如這一桌菜,粗茶淡飯亦飽,珍饈美味亦飽,不過看你和誰一起吃,你不想繼續跟我這個老頭子吃這頓飯了麼?”
我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師父你闖蕩過可我還沒有,你真要我跟你一樣憋屈地在這個小鎮子上慢慢變老麼?
我心裡有點怨師父,覺得他沒有把最精妙的手藝傳給我,不過我畢竟只是他撿來的,這也就算了,可每次我提出要出門闖蕩,他都會用這句話來打發我,我只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待在這個小食肆裡,給那些粗人做些只能用來充飢的飯食,這就好比學會了屠龍之術卻只能用來殺雞。
可這一次我是鐵了心了,皇帝臨幸江都城,廣招天下有能的廚師入宮試菜,勝者可得高官統領御膳房,這對任何廚師來說都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你是想讓我在你身邊待一輩子,給你養老送終麼?”我把心裡的怨氣都發洩了出來。
師父呆呆地看著我,然後他忽然發怒了,像每個年邁的父親都會做的那樣,他狠狠地給了我一個耳光,用他那隻傷殘的手。
“你這個混小子!我是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我輕浮散漫對不對?你不希望我走你的老路,可你有沒有問過我自己究竟想要走什麼路?”那時我真是傻了,說了一句讓我懊悔至今的話,“你又不是我親爹,我幫你操持這些事情那麼多年也夠還你的恩情了吧?你以為我真想繼承你這個小破地方?”
師父愣住了,一瞬間彷彿老了幾十歲,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佝僂著坐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知道自己真的傷了他的心,可我也不想回頭了,三更天的時候,我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帶上這些年攢下來的盤纏,悄悄推開了房門。
那晚的月色很暗,院子裡寂靜無聲,師父身披白色長袍,端坐在烏木椅子上,背朝著我,威嚴得讓人不敢靠近。
這是平生唯一的一次,我見到了那個曾經名震江都的名廚的氣勢,拜服在他廚藝之下的食客如過江之鯽,而他高踞礁石之上,操縱著天下人的味覺,自己卻不沾染塵世的灰。
師父轉過身來,月光照在他如霜的鬢上,仿若深秋漸冷的溪水。我踏上一步,強行要衝破他的氣勢,衝不破那個老傢伙我就走不出細柳鄔,我這一生都是小鎮上炮製牛肉湯的食肆小老闆!我不甘心!我終要揚名天下,坐著八抬大橋回到細柳鄔,帶上我師父再一起殺回江都去,叫當年那些看不起我師父的人,在他落魄後背地裡嘲笑的人都自慚形穢!如果當初真的有人打斷了我師父的手指,我就要設法把那人的手指也一根根打斷!
沒錯沒錯……儘管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我心裡還是喜歡那個討嫌的老傢伙……他是我爹啊!沒他我早死了!
“你知道廚藝中最精妙的一項技藝麼?”師父沉聲問。
“尊重食材的心?”我心裡有點沒譜,這種玄而又玄的問題,師父為什麼要問我?
“鬼扯……是刀工。”師父嘆了口氣,“再好的食材,再妙的調味,都要刀工過硬才能料理。我知道你為什麼鐵了心要去江都,那位皇帝……咳咳……那位皇帝的御製筵席中,必然保留的一道菜就是河豚,而河豚含有劇毒,必須收拾乾淨。你需要一把好刀,想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