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暫且不要殺他。今夜,由我親自與他對質——您還要麼?”
東海君愣了愣,意識到他在問魚。
那魚小,這位大妖又只挑著肥嫩的肉吃。聽黃冠子說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已不知不覺將兩面豐腴處都吃完了。
他才“啊”了一聲、擺手推辭:“先生用吧。”
又起身:“既然如此,不打攪先生的興致了。晚間見。”
黃冠子沒有起身,只微微頷首。
於是東海龍王離去,庭院中恢復寂靜。
無根火幽幽地燃燒。黃冠子慢慢地吃自己手中那一條。他吃得很細,每一點嫩肉不放過。吃完一條似乎意猶未盡,但不再吃了。將剩下的那一條從火上取下,手指一撥、在火塘裡彈出一個坑,把這魚丟進去。又將東海君擱在桌上的那條也隔空取過來、亦丟進去,埋上了。
做完這一切,起身背手走到庭院的竹籬邊。
這時候天色漸晚了。從這籬邊透過稀疏的瘦竹可以看到海。海面之上的天空現出昏黃色,晚霞燦爛地燃燒起來。
他看了一會兒,輕輕嘆一口氣。
“唉。”
……
……
等晚霞也燃盡、明月在天邊浮現的時候,黃冠子才轉過身。
他開始在庭院中邁步走,每一步的輕重緩急都不同。看著像是玄門的禹步,然而內裡完全不一樣。玄門修士看不出其中門道,妖魔更是看不出。但懂畫道的人該能瞧得出端倪——
他在以步伐作畫。就好像李雲心初見喬氏鏢局的車隊、被劍客們擄到林中之後做的那樣子——以極隱秘的法子施展畫道手段,以獲得某種神通。
做法持續了一刻鐘。黃冠子停下腳步。
靜立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人來了。”
又隔一會兒:“不會很久。東海君這個人看著不聰明,但實際上很謹慎。我這裡看著一覽無餘,但實際上禁制頗多。我如今算是冒險。”
——原來他在與什麼人說話。
“她來東海目的不明。但應該是來幫李雲心的。李雲心……”
他停下來聽那邊說了一會兒:“他的目的也不明。但依從前的事情來看,他應該只是想要活而已。時勢叫他不得不逆流而上……當初要找真龍做靠山。結果發現這靠山不可靠,如今該是打算自救了——他並不在意我們的事。”
那邊又說了這些什麼。說的似乎頗多。
但黃冠子臉上的沒有表情,平靜如水。他如此聽了,說:“他可用。是的。我現在就在這樣想,也這樣做。”
“嗯。該是巧合——這些日子他和我做的事情倒是一致的。這一年來我一直想要挑撥東海君與別的龍子爭鬥。可他總猶豫。現在李雲心來了,我和他算是剛柔並濟了——他對東海君沒我這麼客氣,現在這水妖幾乎對我言聽計從。”
那邊的人說話。說得不多,該是隻有三四句。
黃冠子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微微皺起眉:“這樣合適麼?他不是個安分的人。這次再活下來、再長了本事……只怕再沒人能制住他了。”
隔一會。
他無可奈何地低嘆口氣:“有句話,不該是屬下說的。但……貪多嚼不爛啊。”
這次那邊說得更少,似乎只有一句了。
黃冠子搖了搖頭,轉身。揹著手用腳在地上擦,仿是要將些痕跡擦去,也像是在邊擦邊想些什麼。然後坐到院中的石凳上,閉了眼睛吐納煉氣。
修行人氣息極長。他的修為也該算是高深,就更長——一呼一息將近一刻鐘。如此十次呼吸的功夫,院外傳來腳步聲。黃冠子睜開眼,瞧見東海君身邊那小校提著一隻白紙燈籠,眯著眼睛笑看他:“先生。君上吩咐說,叫先生提審下午捉到的奸細——末將陪先生去。”
黃冠子睜開眼睛,精光一現:“啊,末將?”
小校嘻嘻一笑:“君上說等平定了這海面,叫小的做伏波將軍。”
黃冠子便也笑了:“君上還說什麼了?”
小校做了個請的手勢:“再就只吩咐眼下這事了——先生,那奸細膽子大。竟敢說先生是假的。嘖。我瞧他不過是個凡人,也敢自稱共濟會的使者……”
一邊如此絮絮叨叨地說,一邊指引著黃冠子走了。
當兩人再見到自稱共濟會使者的武家頌時,後者已經面目全非了。
該是遭受了酷刑。身上沒什麼傷口,也沒有血。然而面板變成青紫色,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