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木訥神情全不見了,又走過兩條街,拐進“勝博坊”。
通俗地說,這是一家賭場。
李雲心站在這家賭坊門前,看來來去去的人看了好一會兒。打他身邊走過的人,便莫名感受到寒意——那是陰寒,彷彿刺骨的北風。賭坊內幾個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變了臉色,紛紛摸向自己的刀兵,卻不曉得是打哪兒感受到了……殺氣。
但這殺氣很快消失。李雲心的身影已不在賭坊前了。
本尊歸化身——他出現在了那青衣小廝的身邊。本尊與化身同時感受不同的人與事,體驗到不同的情感,卻又可以和諧地自洽、被消化。這種感受很奇妙——或許可以用左手畫圓右手畫方的人能略微體驗到相似的感覺。
就在這男人帶孩子離開、吃餅、再走過幾條街拐進賭坊的時間裡,小廝也做了幾件事。
先向他之前對男人說的那個“月兒姐”告了個假。那月兒該是個階級高些的丫鬟,其時正在為那家的少爺伴讀——偶爾提點那位腦筋似乎不大靈光的少爺一些字詞詩句——沒空細問,便準了。
然後小廝換了便裝,從後門走出去。
走過三條巷子,到湯藥鋪抓了六副清熱解表的藥——花了三兩銀。接著再進到另一家店裡,要了小份的熟羊肉、二十枚煮雞蛋,花了十六文。
李雲心跟著他,沉默地看著他,目光陰晴不定。
最終小廝花了半個時辰來到雙虎城的南邊。這一帶與此前的街巷不同,路面泥濘骯髒,滿是汙穢之物。房舍也低矮殘破,許多僅是草棚而已。
他進了一棟有小院的茅草屋。看起來也久未打掃了。
這時候,那孩子還沒有到家。
屋裡有個婦人臥床。蓬頭垢面,形銷骨立。可看得出該是雙十的美好年紀,從前也該有些姿色。
小廝進了門,婦人在炕上看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於是小廝開始生火煎藥——但也沒有柴,就又走到兩條街外之外的一家買了柴,擔回來了。
藥煎上的功夫,他坐到炕邊,先剝一枚雞蛋給這婦人吃。婦人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了好一會兒才張嘴,小口吃了。然後再給她撕羊肉吃。兩人都很沉默——就站在他們倆身邊的李雲心也很沉默。
等吃了一氣,婦人邊吃邊流淚。這小廝也流淚。
隨後抱頭痛哭。
他們痛哭時說的話斷斷續續、嗚咽不清。但李雲心聽分明瞭。
婦人本是小廝家老爺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因家人都沒了,投奔過來。此後與小廝日久生情珠胎暗結,到四個月的時候事發了。被打罵責問,可沒說出姦夫是誰。於是在一個夜裡被胡亂嫁了。
李雲心看著他們哭。
等他們哭夠了、小廝說“他要回來問,就說老爺不放心又打發我來看”、之後匆匆走了,李雲心才出了一口氣,慢慢在炕沿上坐下。
這麼坐了一刻鐘,抬手在婦人額前點了點。她便很快感到身體有了力氣,哪裡也不痛了。
然後李雲心抬腳走出門,才瞧見孩子剛回來——捧了七張餅,歡天喜地跑進門去送給婦人吃。於是那夫人又取了剩下的羊肉,再剝兩個雞蛋給孩子吃。
孩子吃飽,跑到院裡去玩。夫人覺得身上有了力氣也下了炕,裡裡外外地走走、看看,開始收拾屋子、打掃院子。
李雲心坐在這小院低矮的牆頭看那孩子玩耍,慢慢皺起了眉。
他開始問自己一個問題——
那個進賭坊的男人,會不會在未來有一天覺得自己愧對這孩子,而良心發現同他坦承自己的錯誤?
一個用孩子去討錢的爛賭鬼,究竟會不會有良心?
若有良心,怎麼會做出這些事?
而李淳風……今日表現得像個追悔莫及的慈父的李淳風……又怎麼會做出從前那些事?
這不像他。
第八百五十章 女童
他也意識到另一件事。
這小廝、婦人、賭鬼,都處在一段並不算愉快,卻又似乎無力擺脫的關係當中。
但他是冷眼旁觀的第三者,因而是能夠想到些切實可行的辦法的。
那男人爛賭成性,已沒什麼底線了。在如今這時代,也不可能有機會平步青雲、一朝翻身。更別說什麼幡然悔悟、改過自新。這婦人跟著他,只會愈陷愈深,最終在貧困和疾病纏身的狀況中死去。
倒不如跑。可在這樣的年代,一個婦人自己難生存。從前也算是個小姐,該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