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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那德性!別以為你現在當大官了,就什麼都瞧不起。臨來時有人就告訴我了,不管他官多大,還是你老漢,是老漢就得叫老婆管。你是縣委書記,我就是管縣委不?
一聽這話,他立刻沉下臉來,心裡的厭煩立刻就噴薄而出了:哼,看把你能的。我要是當楊旭那麼大官,你還要像一貫道說的,騎著掃帚上天呢!
席美麗似乎還沉浸在獨自的幸福中:上天嘛倒不想,可是呢要好好活一活,這可是誰也攔不住的。一個縣幾十萬人,縣委書記是一把手,這可真是土皇帝呀。我爹打了半輩子仗,才熬下個副書記,你小子夠有福氣了,趕上這麼個好時代,一步就鬧個書記,真不知你家那麼個窮山溝裡,哪輩子積了這麼大陰德。你知道嗎?你到地委談話那會兒,訊息就已經傳出來了,左鄰右舍都好像炸了鍋,男女老少全跑到咱家裡來,屋裡屋外全是人,比農村過會娶媳婦還紅火呢。誇的讚的討好的,反正什麼話都有。後來,組織部、農工部也有好多人來家裡坐,已經忙著來套近乎呢。連過去和我爹有意見的一些人,這會兒也笑眯眯的了。要不是聽我的話很快搬了家,還不知怎麼個亂法呢。所以呀,現在咱們可要好好設計一下,把日子整個變個樣,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胡亂湊合了。
你……想怎麼變?
我想呀,先要穿好。人是衣裳馬是鞍,這衣裳對人太重要了。你過去對這方面不重視,也難怪的。今後可不一樣了,你是人前頭的人,一定要穿得齊齊整整,把他們都比下去。在這方面,我爹過去就很不注意。但人家是老革命,再說時代也不同了,大城市早不穿什麼中山裝,都是筆挺的西裝,還打著領帶。今後你聽我的,我讓你穿什麼就穿什麼!這第二嘛,要把家也打扮得亮亮堂堂,除了公家配的,我已經看好一套傢俱,趕明兒就買回來。這第三嘛,就是……
他真的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吼了一聲:胡鬧!純粹是胡鬧!你還有第四、第五沒有?
什麼?你……你怎麼和我吵?我怎麼胡鬧了?!
好啦好啦……一看席美麗已臉紅脖子粗地嚷嚷起來,狄小毛立刻軟下來,只好儘可能壓著心裡的火:我先問你,這需要多少錢,你老漢才掙著幾個錢?
噢——你擔心這呀!席美麗似乎恍然大悟:錢的事還用你愁?人常說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有了官,還能沒錢?借也
不愁借的。昨兒米良田已經找我來了,張口就要借給我一萬元
狄小毛立刻打斷她的話:你借了?
沒有。我才沒那麼傻呢,這個米良田心眼特別多,他的錢,只怕是好吃難消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這還差不多。聽我的話,以後公家的事你千萬別摻和。家裡也不要那樣,還和原來一樣,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好不好?
那可不行!你不怕笑話,我還怕笑話呢!
笑話什麼?真是庸俗無聊,你什麼時候才能長一點腦筋呢?不說了,睡覺!和這樣一個人說話,狄小毛實在覺得毫無辦法,
真是不可理喻,乾脆轉身進了裡屋,三把兩把脫掉衣服,鑽進了被子。
席美麗本來一直是興沖沖的,叫他這麼一搶白,就像火頭上潑了一盆水,立刻便要作了。可是,看著丈夫那個愛理不理的樣子,她似乎猶豫了一下,不知到底該怎麼辦。後來她也鑽進被子,賭氣扭過身去,啜啜地哭起來。
起先他也懶得理會,可是聽她越哭越傷心,沒有停止的跡象,只好耐著性子,把她扳過身來。他剛要說些什麼,淚眼悽迷的席美麗卻一頭撲在他懷裡,揮著雙手在他身上亂撲打一氣:
你呀你,真是個沒頭鬼,真是氣死人!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沒文化,沒念過多少書,配不上你!張口閉口就是庸俗無聊!可你那時候鬼迷心竅了,那時候我又不是沒人要,追我的大學生多著哩,你家窮光光的,甚球也沒有,連結婚被子還是借的哩!你興頭個甚?我知道你現在出人頭地了,黃花閨女有的是,你不想要我你就說呀,你不要這樣瞧不起我……你個好沒良心的,你個不得好死的……
她幾乎是邊打邊哭訴,就像農村常見的“哭靈”那樣,淚水嘩嘩地淌,頭已散亂成一片,這哭訴的聲音卻真真切切,似乎說字正腔圓都不過分。在這樣綿長而悠揚的哭訴中,狄小毛似乎覺得全身的筋肉都被抽走了,連感覺和知覺也麻木了,一下子癱在床上,就像是一具木乃伊。他的靈魂則似乎已掙脫了沉重的皮囊,無依無傍地四處遊蕩……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哭訴由大到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