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過幾次了,他對你印象也不錯。以後每期簡報都要送他一份。彙報工作我不去的時候,你就去,別讓張謙之去。而且,你可以把寫的一些材料、文章也送他看看……”
聽著老丈人的話,狄小毛一個勁兒點頭,心裡油然升起對這個外表粗魯的老丈人的一份深深的敬意。
就在這個時候,腰彎成蝦米一樣的老父親正揹著一背柴,艱難塢從家鄉那座神山上下來。天黑路滑,已經望見杏樹灣對面山崗上那兩棵古槐了,卻腳下一滑,滾落到了山溝裡,並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
等狄小毛聽到訊息,老父親已安靜地躺在縣醫院的病床上。一輩子歷盡艱難的狄臣老漢,雖然大難不死,又一次堅決拒絕了死神的邀請,卻從此落下個半身癱瘓,再也沒有從床上坐起來過。
在醫院服侍老人的那段日子裡,狄小毛第一次對老婆產生了深深的厭惡。不管他工作怎樣忙,席美麗絕不替他給老人送一次飯,更不用說在病房服侍了。她似乎對放羊出身的老公公有一種生理上的厭惡,只在第一天到醫院逗留了不到十分鐘,還儘可能離病床遠遠的……等到出院的時候,狄小毛本想把老父親接到家裡住一段,誰知席美麗一聽便勃然大怒,聲言他如果膽敢這樣做,她立馬就去跳天海子,製造一件轟動全縣的新聞。
狄小毛默然了,望著彎彎地躺在小車後座上的老父親,欲哭無淚,只能又把老父親送回了杏樹灣。
席美麗直言不諱地說:我告訴你,姓狄的,我嫁的是你,和你的那個臭烘烘的家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至於你對他們怎麼孝順,那是你的事。但你應當十分清楚,現在正是抓緊工作、表現自己的最好時候,你必須給我拼著命往上爬。如果因為服侍你爹誤了前程,到時候混不出個名堂來,我立馬就和你蹬蛋!
你……狄小毛的憤怒達到了頂點:要蹬蛋,現在就蹬蛋!
我才不那麼傻呢。看他怒不可遏的樣子,席美麗反而笑起來:你小子想的美,現在剛混出個眉目來,就想換馬了?告訴你,沒那麼容易,我這輩子算過命了,還就是要跟著你小子享享福呢……
人不怕厲害,怕的就是這種無賴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狄小毛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婚姻選擇上,犯了多大一個錯誤啊1但他已無可選擇,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人到工作上,藉以排遣家庭生活的這種痛苦,就像一個贖罪的教徒那樣,虔誠地不住不歇地磕著等身頭。
生活是最偉大的教科書。幾十年過去,當時的一切鮮活爭鬥都已經被歷史的煙塵所埋沒。當他一次次試圖回想和重現那個急劇變化而令人難忘的時代時,竟至找不到幾件令人感動的事情。用後來者的眼光來看,當時的那一場爭論都顯得多麼無聊和可笑,整整一代人,從中央到地方的千千萬萬幹部,爭論的其實都是些十分雞零狗碎的東西。
諸如,土地分產到戶,究竟一年一變還是幾年一變,山區過不下去的可以包產到戶,平川大村日子避得不錯的可不可以?林地是集體經營好還是也可以包產到戶,農民到底可不可以想種什麼種什麼,餘糧拿到市場上自由出售違不違法,農忙時僱人耕種算不算剝削?多少幹部都在為這些問題昔苦爭論,而農民們卻在實實在在地用實踐做著回答。我們就像治水的大禹一樣,壘一道堤壩,農民就用實踐沖決一道,我們就退後一點,再壘一道再衝一道,直到匯成了奔流到海的滔天大水,再也無法用一道小壩加以規範,歷史之潮就這樣向我們洶湧而來
小小的華光縣一下成了全省矚目的焦點,省區的許多領導都紛紛來到華光,有的來了解情況,有的來調查研究,也有的什麼也不說,只提出要到處“走走、看看”……各報記者也先後蜂擁而至,破舊的縣委招待所整天人滿為患,一派忙碌景象。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則忙著應付一撥一撥的客人,並跑到地區和省直部門彙報情況……正是還寒乍暖時節,全縣上下人心浮動,機關幹部私下議論,都說縣委的路子走錯了,執行政策偏差了,縣農辦犯了方向路線性錯誤,淨給縣委、縣政府添亂。神氣活現的盧衛東已率先出通知,要求細腰公社全部恢復集體經營,並帶著鄉幹部一村一村地去開動員大會……
清晨,狄小毛一進辦公室,就看到屋裡的每個人都表情嚴峻,似乎出了什麼大事。看到他進來,人們呼地站起來,卻誰也不說話,好半天,才有人拉把椅子說:狄主任,你坐。
怎麼啦,爆第三次世界大戰了?
人們都笑起來。
停了一下,拉椅子的那個裡,一天沒吃上飯。
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