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其實,是有“然後”的。
她想說對不起,並不是對大家說的,而是對面前的這個少年。
她整夜伴他左右,說了一聲又一聲“對不起”,只是他聽不見……
他聽不見呀,熟睡中的清光怎麼會聽見她蚊訥似的道歉呢?
可一旦他出現在自己面前了,所有的話語便都會被她硬生生咽回去。咽至喉中,塞回肚裡,埋進心底。
對不起,是我這個做主人的太弱了。
對不起,是我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還嘴硬非要上戰場。
對不起,還需要清光你來分神護我周全。
如果……如果一開始你的主人不是我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受到這些原本可以規避掉的傷了呢?
一切的“對不起”和“如果”,在看見少年挺拔削瘦的身形後,都變作了“裝傻”和“嘴硬”。
——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比她三條睦月更加卑鄙的了。
把心裡話一股腦塞回肚子裡,少女尷尬地撓了撓臉,“其實照顧好你以後我就回房間悶頭大睡了,誰知道居然睡了這麼久……讓你們擔心了,萬分抱歉。”
說著誠誠懇懇地埋下頭。
誠誠懇懇地,選擇了撒謊。
清光並未發現其中端倪,仰頭作無語望青天狀。從古至今能以這種理由讓一群人擔心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人,估計掰起手指頭都能數完,而她就是個中一朵奇葩。
還能怎麼辦呢,攤上了這麼個麻煩的主人。
少年乾脆一把按過她的後腦勺,自己俯下身,貼近她的耳畔,輕聲道:
“今天的晚飯,你懂的。”
少女被突然逼近的氣息驚得僵了僵,而後抬起頭來“嘿嘿”笑:“懂懂懂!”
於是,今晚的三條家久違地迎來了豐盛的晚餐,其豐盛程度讓山姥切一票人差點誤以為是“最後的晚餐”。
餐前,睦月嚴肅地就自己貪睡一事做了深刻檢討,在大家一致的“沒事就好,這個家你最大”中羞澀地感謝了他們。
飯後,睦月順便給小國廣大魔王開了個小灶,教育他如何才能不把粥底煮糊……當然,過程是挺驚魂的。
本以為此事到此結束的加州清光,這一晚卻做了個不同尋常的夢。
“兩個……我。”
他迷茫地看著眼前的自己。如同鏡面一般的細緻入微,除卻表情的不同以外,這就是他自己。
另一個他聽見這話,似是聽見了什麼笑話,聳了聳肩:
“我是你?不,我才是‘真正的你’!”
他的紅眸深不見底,藏著瘋狂的漩渦,一圈一圈,像是他接近歇斯底里的口吻。
“哈,可笑!我加州清光何時變成這麼爽朗的人了?爽朗得令人作嘔!”
“除了主人的喜愛,我什麼都可以丟棄,什麼都可以不要,唯有她的喜愛,唯有她的關心,我全部……全部都想得到……!”
“這才是我,加州清光。”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度輕蔑,猶如俯瞰一隻螻蟻。
“而你,什麼都不是。”
“你是什麼,你知道麼?”
“傳言,如若審神者力量足夠強大,就有可能將自己的思念與意願強加於付喪神身上,甚至和付喪神融合,成為全新的人格。”
“這下你懂了吧?並不是她不夠資格喚醒那些稀有的太刀、大太刀,只是因為陰差陽錯,噢,不對,應該說是一己私念。”
(……不是的)
“或許你早就知道,只是一直視而不見罷了。”
“可憐,真可憐。”
(不是的……)
他彷彿真是在同情,而紅瞳裡的情緒卻越發張揚。
“在她面前扮好人扮得還開心麼?看她和其他刀劍那樣親密,和你卻說不出一絲真心話。都說‘人心隔肚皮’,和你,大概就是隔了千山萬水還不夠吧?”
(不是的!!!)
夢境的最後,唐突一片漆黑,他感覺自己正在下墜,似乎這樣就墜入了無盡深淵。
深淵的盡頭傳來了熟悉的喃念。
——我想要一個,能夠照顧我、關心我的家人。
——我也想要被人疼愛。
——我想要……一個家。
他閉上了眼,因為痛苦而揪緊了眉宇。他知道的,他知道那個聲音的。可他並不想知道,並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