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多的情不由衷的魂魄以後,我反而不再怕這些模樣可憎的鬼怪。
醫院怨氣重,各種缺臂獨眼的鬼怪到處飄蕩,間或有刺耳的鬼哭狼嚎,我卻深知那其中必然又是一段愛恨情痴,可終究各有命格,也就不去搭理了。
白院長住在三樓,整潔的樓道里有著很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偶爾飄過一兩個魂魄,卻因為招魂幡不在此處,並不能感知我的靈力。
宋老師快步的走在前面,我卻越走越沉重,只因為,這層樓的過道里,稀疏的公共椅子上,坐著的家屬,都面色凝重,甚至剛才路過一家三口時,哭著揪住醫生的衣角,求對方務必救救他們的老父親。
這層樓是重症病患區,而,白院長,住在308,也是其中一員。
直至走到308的門口,我還是不敢相信,和藹慈祥的白院長,竟然已經躺在一張白床上,言語不能了。宋老師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門上的小玻璃視窗露出一雙眼睛,看了看宋老師,以及身邊站著的我,緩緩的開啟了門。
那雙眼睛,極黑,如暗不見底的幽潭,總是能夠輕易的堵住我的呼吸,讓我在它的震懾下,喘不來氣。那是我曾夢見的眼眸,黑的發亮。
宋老師見我待著不動,一把拉過我,向門內走去,一邊還向我解說:“多虧了徐先生,昨天替我守夜,不然我都碰不上小小了。”
昨天……我與師父,剛從林駐市的單協家歸來。而面前的徐棧,當時也在。他,竟然也回來了。
我被宋老師拖著,走到了病床前。身後的那道視線,自始至終都存在感極為強烈,而我,只能裝作絲毫不在乎。
病床上的人,神色安寧,氧氣罩中傳來一陣一陣的呼吸聲,顯示著這個臥床的人,已經體衰氣竭,需要依靠人為的外力來維持身體基本的功能運轉。我不敢相信這面容枯槁的人,毫無生氣,竟然會是我的白院長。
“怎麼會這麼嚴重?”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發現的晚,院長總是替別人著想,孩子們都是她的心頭肉……救護車來的時候,還在叮囑小會要多和小墨水她們一起玩耍……”說著說著,宋老師已經小聲的哭了起來。
我也淚溼滿眼,走到病床跟前,小心的撫上那雙蒼老的手,褶皺斑斑,這雙手,遞給我無數次的白菜蘿蔔,送給我各色的新衣鮮帽,還拂過我的髮絲,叮囑過我要多去院裡玩耍,不然會不合群。
我來道觀以後,和師父生活在一起,可是基本的人性禮儀道德,都是白院長教導交給我的。她是我的老師,更是我的母親。現在,她毫無生氣的躺在了這間病房裡,呼吸微弱,命不久矣。
宋老師還在繼續斷斷續續的講著,而我,已經泣不成聲了。
“小會這孩子,院長最惦記了,之前出了那麼大的事情……怕這孩子心理留下什麼陰影……”
宋老師絮絮叨叨的講著,而我,就這樣站在床邊,握著白院長的手,靜靜的聽著。病房外面,不時的會傳來家屬們的慟哭,而我,流著淚,默默的,守在白院長的身邊。
徐棧走上前來遞給我一把木椅,我坐下,將臉貼在院長的手上,默默的等著她醒來。慢慢的,宋老師講累了,就去了隔壁床休息。
從中午,到下午,到黃昏,到夜漆黑,白院長始終沒有醒來。
我堅持要守夜,宋老師放心不下院裡的孩子們,囑託了徐棧幾句,便離開了。病房外面正對著這個城市的一條川河,對岸便是繁華商業區,平時這個時刻,我只怕已經日落而息,可這都市才正進入歡暢。燈光不遠跨過川流奔騰,迷離旖旎,投射到河流裡面,波光粼粼,黑色的夜空泛著不通透的暗藍色,搖曳著這個城市的落寞與喧囂。
我趴在床側,半睜著眼,看著負手立在窗前的徐棧,他似乎穿的還是昨日鵝絨大雪天裡的那身筆挺的衣服,醫院裡的暖氣開的很足,他僅著一件白襯衫,袖腕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輕輕背在後腰的位置,整個人沉浸在那一片燈紅酒綠的掩映下,格外的蕭索。
護士查過房離開,而徐棧,一直背站在那片光怪陸離裡,不曾轉身。夜越來越黑,那片暗藍色終於被濃墨替代,將這夜渲染成一片黯然的時空。直至河岸對面的最高最亮的那道光熄滅,他才緩緩轉身,看到我依然半睜著眼,有些驚訝,不過很快的神色便恢復如常,走到床邊,傾身問我:“要不去床上睡吧。”
這間病房有三個床位,牆角還放著一張長沙發,我搖搖頭,依然緊握著白院長的手,還有一位陪護的老師,已經連軸轉了很久,早早的躺下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