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樣的人一定是活得很累的。她退下前腦中掠過這種想法。
原本以為侍女拿件女婢的舊衣裳給她換上後離開就是了,阿蘅沒有想到最後送到她手上的會是件明顯精心挑選過的單絲羅裙。
很有姿態的老管家謝斛領著端盤的侍女站在她面前道:“我們公子挑中了你,便是你的福氣。將這酒給公子送去。公子今夜心緒不暢,你知道該怎麼做了?伺候得好了,虧待不了你。”
阿蘅垂著頭,並不作答。謝斛的意思很明顯,送個女人到失意的男人房裡也實在是再尋常乏味不過的套路,可馮言卿既沒有留下她的意思,也就是無心於此道了,把她送去又能派上什麼用場呢?只怕馮言卿真正想要什麼,謝斛不知道,也並不在意。他僅僅是在走一個管家應有的形式。
這麼一想,她竟有些同情起他來。
當時她端著酒在馮言卿的門前呆站了很久,進去也不是,離開也不是。而現在,相似的夜,相似的景,她端著棧盤看著眼前的房門,同樣失了神。
直到房門由內被人開啟,時間一下穿梭了三年。
三年後的馮言卿站在她面前。
他看著她淡淡道:“你還和那時一樣。若我不開門,就準備一直動也不動地站下去了?從屋裡看出去,一個魆黑的人影映在門上,怪嚇人的。”
阿蘅不答。
什麼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應該是她再次面對他的心境。許久,她才說出一句:“難為你還記得。”
這話好像一下提醒了馮言卿什麼。他沉默地走向屋內,阿蘅也沉默地隨著進去,將酒水放到桌上,見他端起來,動作斷了一下,好像有一瞬間出了神,然後才抿了一口。
“你是怪我在馮府門前沒有認你?”
清酒猝不及防地潑了來,他側過頭略微一避,抬頭正對上她冷冷的視線。“那杯已經涼透了,你身體不好,還是喝些熱頭吧。”
興許是還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馮言卿望著地上的水漬,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道:“是你一直以來隱藏得太好呢,還是我從來沒有看清過你?我所記得的阿蘅一直是極為沉默乖黠的性子的,至少不會像你這般情緒外露。”
呵……是啊,彼時,李仕容輕視她,謝斛輕視她,馮言卿——說白了,也是輕視她。正是料著馮言卿對自己無意,所以她並不當面違逆謝斛,在馮言卿的門外躑躅片刻,還是推門進了屋去。
馮言卿一個人在桌前靜靜地喝酒,聞聲轉過頭見是她時,上下看了她一眼,而後勾著唇角自言自語道:“謝斛又自作聰明瞭。”
意料之內。阿蘅躬一躬身子,心安理得地準備退下。
但馮公子今夜也許有些寂寞了,他在她轉身時道:“你過來吧,陪我喝一杯。”
“……”她只好又乖順地回身,乖順地來到他身邊,乖順地坐了與他有一人寬距離的位置,將盛著酒器的棧板放在二人之間。
馮言卿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取過一隻酒杯放在她面前,端起玉春壺來替她斟酒。他看上去已經有了一些醉意,隨口就問:“你叫什麼名字?”
“阿蘅。”她道。
“阿蘅。”他淺笑著將這個名字念在唇齒間,把酒遞給她,道,“香草之蘅麼?被石蘭兮帶杜蘅;折芳馨兮遺所思。好字。”
阿蘅雙手接過酒杯,卻並不喝,也不接話,只是低頭回報性地笑。
這些繡腸才子倒是好講究,其實哪有那麼多學問呢,不過是桑間濮上隨處可見的野草,隨口就這麼叫了而已。從沒有人告訴過她這名字還有什麼美麗的寄寓。
“阿蘅。”他又給自己倒了酒,凝視著指尖清澈如鏡的液體,道,“你同我說說,被那些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如此貶低,心中是什麼感覺?”
——不過是一個倡優,自然我們說什麼你就得聽,那輪得到你說什麼“願不願”?
阿蘅的雙眸漆黑得透不到底。“那是無奈,卻也是事實。”
馮言卿介面道:“這麼說,我們可以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她客套地道:“阿蘅不敢。”
馮言卿又笑了,顯得他心情不錯,“阿蘅,太過謹慎,會讓人覺得無趣。你這樣善於察言觀色,一定也看得出來,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和我一同發牢騷的酒友,而不是一個只會點頭稱是的瓷器。”
阿蘅默然。她忽然道:“舉杯澆愁愁更愁呢,公子。美酒是風雅之物,需得風雅之心才能盡得其妙。如果心有鬱結,只靠喝酒是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