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諶半晌無言:“……先時侍醫替範氏診脈,不是說尚可……”話未完,他自己反應過來。尚可指的是在府裡的時候,可是範氏自來了這處經歷路途奔波,又因為趙靜受了驚嚇,正常人且還要緩一緩,何況她一個本就懷孕的婦人。
秦侍醫起身收拾藥箱:“老夫這還要去一趟娘子帳中,郎君給老夫個章程,若保孩兒,藥得多三分,且有可能產下死胎,但若以娘子日後子嗣為重,老夫倒也有法子。”
日後?
趙諶自嘲一笑。他看範氏今日的反應,只怕是再不敢讓他近身,好在,他也並不打算再讓範氏生一個孩子……
他低頭把趙元的小手塞回薄被裡,摸了摸孩子的臉蛋,語氣帶著幾分隨意道:“範氏的孩子,對我很重要,請侍醫務必替我保住。”
秦侍醫暗暗嘆口氣,應了喏便揹著藥箱出去了。
再說範氏一行,來的時候有碧絲和桃蕊伺候著,如今只有碧絲,且還多個昏迷不醒的趙靜。範氏對趙靜本來十分畏懼,經歷了這一場,竟不怕了,心裡厭惡著,身體卻不允許她多說,被碧絲硬架著回到了帳子就躺下了。
碧絲用銀匙子舀了幾勺紅糖大棗磨的粉衝了水,端到範氏跟前讓她捧著:“娘子先喝些個暖暖身子,奴婢先去料理那個……那個王姬。”
範氏見到紅通通的水就有些犯惡心,可自家身子不適她清楚,就點了頭接過來,強忍著一口一口喝下去,喝了幾口又道:“你也,小心著些。”
碧絲眼眶尤紅腫,聞言小聲應了,這才繞到屏風外頭張羅熱水。她本該先伺候範氏沐浴更衣,只是一來範氏身子挨不住,二來外頭那個昏著的,便再怎麼著也是王姬,輕易不敢怠慢,唯怕給府裡惹了麻煩。
她腦子裡一通胡思亂想,脫了趙靜身上那套衣服時都沒怎麼抖,好好的衣服恁叫血染成黑色的了。她腦子不笨,也知道郎君吩咐她替趙靜更衣是甚個意思,邊給趙靜擦洗邊小心觀察,見趙靜身上並無明顯傷痕,只是右邊臉頰上有些細細的擦痕,額角被石子劃破了點皮,不由心裡鬆了口氣。
碧絲仔仔細細地替趙靜洗了一頭長髮,直到裡頭沒有一絲血跡,才給她換了衣服,又用布巾絞乾了頭髮,在燻爐上烘乾,照著先前的印象給趙靜梳了十字髻。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條不紊,冷靜地連自己都不敢置信,就連那幾支精緻的簪釵,她都取了絲帕角角縫縫地擦乾淨,才給趙靜戴上。
趙靜並沒有受傷,何況這麼一通動靜,便死人也喚醒了。她動了動,只覺得渾身發軟,朦朦朧朧的眼縫裡一片血紅,碧絲的臉龐在她跟前晃過,她便一下憶起那顆頭顱跟自己臉貼臉血糊糊的觸感,不由猛地推開碧絲,抱住自己尖叫起來。
碧絲叫她推到地上,摔得頭暈眼花,耳邊的尖叫頓時更加刺耳了。
“怎麼了?”丙仞掀開毛氈跑進來,一手已經摁在了刀上。
豈料趙靜看見丙仞持刀,表情更加驚恐,狀若瘋癲倒在地上胡亂揮著手:“啊啊啊————你們別過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趙諶你膽敢——阿翁救我——……”到最後一邊哭嚎一邊喊著“阿翁阿媼”,動靜越來越大。
丙仞察覺不好,執金吾帶人與他們對峙,離這裡不過隔幾個帳篷,若王姬馬上不能冷靜,到時候怎麼送出去?
他心裡難下決斷,與碧絲面面相覷。
趙靜卻突然爬起來,滿面猙獰地往內室跑,嘴裡還喊:“範氏你這賤婢,我要殺了你!”碧絲臉刷白,立刻起來追了上去,又哪裡來得及?丙仞跟在後頭,幾步就超過她,雖範氏不受郎君重視,但他負責護衛,若出了事,難向郎君交代。
兩人還未繞過屏風,就聽到“噹啷”一聲撞擊,待到了屏風後頭,不由目瞪口呆。
只見範氏披散著及腰黑髮,長長一條披帛拖曳在地衣上,顯得格外清瘦。她斜倚著一側的青銅座燈,雙手高舉一件銅鎏金的燭臺,面色蒼白,眼神厭惡地盯著倒在地上的女子。
碧絲和丙仞的目光又移到地上,趙靜軟軟地躺著,一時之間看不出生死。
“這……這,”碧絲抬頭瞧範氏,像看見一個陌生人,“娘子怎麼……她……”
範氏頓時脫力一般跌坐在榻上,手裡的燭臺也從手裡滾落在地。她靠在那裡望著他們兩人,半晌疲倦道:“我力氣不足,她應當只是昏過去罷了,你們放心。”
丙仞反倒頭一次認真地看了一眼範氏,他翻看了一下趙靜,單膝進了禮:“娘子不必擔心,她果真只是昏迷,屬下這就送了她出去,且叫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