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血色,一顆心也幾乎要跳出胸腔,完全就是控制不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北堂尊越,就好象是什麼心中絕對不可對人道出的隱秘被突然窺破,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無遮蔽……北堂戎渡沒有承認,也沒有矢口否認,他只是盡力壓制住胸腔中那狂亂的心跳,同時卻又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毫無道理可言的輕鬆感覺,同時將右手極不自然地負到身後,只見那袖子裡的手掌微微顫抖著,五根手指不自覺地努力攥結成拳,卻又一動也不敢動,似乎失力一般,就彷彿是想要抓住某些令自己覺得安心一點兒的事物……良久,北堂戎渡唇邊慢慢慢慢地浮現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從未有過的奇異複雜意味,卻又並不驚疑,只是注目於面前的北堂尊越,沉默了片刻,既而輕聲說道:“啊,你……原來都知道了。”
周圍寂寂無聲,北堂尊越靜靜許久,似乎是沒有聽見,也並不答話,只是慢慢抬手去摸北堂戎渡的臉頰,覺得此刻那溫潤光潔的面板就涼得像是一塊冷玉一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後悔說出剛才的那句話來,將某種原本應該深埋入土,並且自此一輩子不見光的秘密猛然割裂,猝不及防地一把掘出,暴露在彼此的眼中,或許對於少年,對於自己,都不是一件正確的事,生生在兩人之間製造出了隔膜與距離……北堂尊越緩緩閉上了雙目,若有所思,先前的衝動一點一點地冷卻了下去,但是已經說出來的話,做出的事,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收回來了。
四下月色幽冷,清寒的銀輝靜靜而無言地隔開彼此,就連風中的花香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濃郁起來,那樣雜濃而不收斂的香氣,直燻得人頭腦飄忽發脹,雖然眼下兩個人站得這樣靠近,可是又似乎感覺離得很遠很遠……北堂戎渡的胸口微微起伏,如同孕育著什麼闇昧的情緒,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面孔上是不是還含著笑意,他甚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麼失態的事情來,良久,他忽然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壺,也不用杯子,就這麼對著壺嘴,慢慢喝著,冰冷的酒液滑入腹中,明明是涼的,卻很快就燒成了一團火,待壺中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時,北堂戎渡抬起頭,發現北堂尊越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二百零三。得寶
此後一連數日,除卻上朝之外,北堂戎渡都再不曾私下與北堂尊越見過面,兩人之間,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就彷彿是什麼不可觸碰的禁忌被打破,對彼此的關係造成了某種隔膜。
這一日,北堂戎渡偶然踏足麗鴻殿,此時北堂潤攸已經長得白白胖胖,顯得十分結實可愛,宋氏將兒子抱在懷裡,對北堂戎渡笑著說道:“聚兒倒是聽話得很,也不是太鬧人,聽爺身邊幾位伺候多年的姑姑們說,聚兒和爺小的時候,確實是有幾分像呢。”北堂戎渡徐徐吐出一口煙霧,既而將手裡的菸頭按滅,道:“是麼。”伸手將北堂潤攸抱過來,淡淡審視了一番。
潤攸,聚兒……北堂戎渡看著懷裡可愛的嬰兒,目光中忽然有些複雜,攸,聚……麀,聚——
麀,牝獸也,聚,共也,《禮記》曾有云,‘麀聚’者,父子共妻也……
北堂戎渡微微斂目,用手撫過北堂潤攸嫩嫩的小臉,一旁宋氏見到北堂戎渡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丈夫不太喜愛兒子的緣故,因此不由得就有些忐忑,遂輕聲道:“……爺,還是把聚兒給妾身抱著罷,不然他還小,只怕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尿在爺身上了。”北堂戎渡聽了,心中忽然就回憶起當年自己還極小的時候,便是不止一次地在北堂尊越身上惡作劇式地撒尿,引得對方勃然大怒,一時不禁下意識地微微扯起唇角,就好象是在笑了,但很快地,他就想起了眼下兩人之間的狀況,於是斂去了那一絲笑意,將懷裡的北堂潤攸交給宋氏,道:“……韓煙他近來精神不大好,你這裡若是缺什麼孩子用的東西,不要去擾他,只管和翠屏說就是了。”宋氏忙應了一聲,北堂戎渡看看此時天色也不早了,便起身出了麗鴻殿,準備今晚在瓊華宮過夜。
沈韓煙此時剛剛沐浴出來,見北堂戎渡來此,便讓人晚間多備幾樣他愛吃的菜,北堂戎渡一時吃罷,又洗了澡,坐在窗前隨意逗弄著一隻架子上的鳥兒,道:“我看你氣色似乎很好,應該沒什麼了罷。”沈韓煙用毛巾給他擦著發中殘留的水分,微微道:“……我沒什麼事。”北堂戎渡轉過頭看向青年,問道:“韓煙,你近來心情好象不怎麼好,是有什麼事麼。”沈韓煙微怔了一下,隨即淡淡一笑:“為什麼忽然這麼說?”北堂戎渡將手裡的幾顆瓜子餵給那鳥吃了,說道:“也沒什麼,就是有點兒覺得你好象不太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