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自己心底裡最執著的念頭,就是企望著小豐能活著醒過來。現在知道他性命終於無礙,大腦才復將一些殘酷的事實反應分析,登時眼前一陣金星亂晃。
“什麼?”這聲微弱,卻是個少年的聲音。一點變聲的粗啞,和了萬分的不敢置信。
煙洛順勢瞧過去,韓豐已經吃力得睜開了眼睛,瞪著陳摶的方向。驚愕了一瞬,對到了煙洛的眸子,立時之間,神情顯而易見的釋然:“姐姐,大家都沒事了?”
煙洛快被他一句話催下淚來,幾步搶上前去,拉了他的左手,握得緊緊的:“沒事了沒事了,後來有人路過救了我們,送我們到這個小客棧裡來的!豐兒你哪裡疼嗎?要不要吃些東西或者喝點水呢?”
韓豐沉下眼睫,想了一想,輕微的語音糅合了兩分期望:“小引她……”瞥見煙洛的眼裡洶湧而入的悲切,倏然頓住了話頭。噙了眉,呆呆思索了片刻。猛地動作大了起來,試圖抬起手腳。無奈力不從心,只是惹得來一身刀劈般的疼痛鑽心。費了大力,那左邊胳膊終於抬了起來,忍不住狠狠向床邊捶落,懊惱激恨,帶了深深的絕望:“我沒用,保護不了大家。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呢?”護不了姐姐,救不了小引,自己還成了廢人,活著,還有何自尊趣味?
煙洛拼命地搖頭,心痛肆虐的瀰漫,“對不起對不起!豐兒,這次全是我的過錯,我千錯萬錯,害了你們,你……”哽咽著接不下話去,只是哀哀瞅定了韓豐,懊悔氾濫而上,拱的自己的良知刀片般劃人,將一顆心思劃得七零八落。
陳摶卻不由得在一旁嘆口氣,緩聲道:“小娘子不要作此說詞,這全是天命劫數!可惜貧道並非神仙,雖是推算了數遍,仍是未趕到準確的地點,為你化掉這一劫。”他端然坐著,一雙超脫無慾的眼,亦是不經意流了些些悲憫。
煙洛不由得愣愣的望他,遲了片刻,腦裡驀然竄出個念頭。放了小豐的手,旋了身子,“撲通”一聲,跪在陳摶的面前,語聲句句懇切之至:“道長,求您,求您醫治豐兒!他才十四歲,他不可以為了我被毀掉尚未開始的人生。只要能治好豐兒,要煙洛幹什麼都行。便算要我性命,煙洛區區一屢遊魂,亦是死不足惜!您心地仁厚,求您救救他!煙洛給您磕頭了!”她是個現代的女子,誤闖入這個時代,對於諸多禮法,一直滿心抗拒著格格不入。哪怕面對著皇帝姐夫,亦是跪得不情不願。唯有這一次,是真心實意,情願把這道長當神一般的膜拜,只要他能拯救豐兒的傷勢。折下身去,堪堪便要扣下小小的腦袋。
韓豐驚的聲音也變了,急急道:“姐姐不要!”
耳懷邊一縷輕嘆,沒見陳摶動彈,煙洛卻感覺身體被穩穩的一道柔力攙了起來,陳摶的拂塵在眼前絲絲縷縷的拂過,帶過一痕檀木的安香。他的聲音聽起來平和無波:“蘇小娘子,你與貧道乃算有緣之人。可惜貧道道行未夠,千萬推測,此番卻仍未能盡到薄力,實在慚愧!罷了,貧道願略盡綿力,嘗試救這位小哥,不過……”
煙洛聽他話中有話:“不過什麼?”
“這位小哥傷勢過重,須隨貧道回去深山慢慢調治,方有痊癒的希望。”陳摶眼梢掃過煙洛,在韓豐傷痕累累的身上打了個轉,筆直瞧進了韓豐的眼睛,不溫不火的開口問:“你可願意隨我走嗎?”
韓豐呆住了,亮亮的眼珠子一忽兒惑,一忽兒痛,一忽兒不甘,一忽兒希望,一忽兒不忍不捨,層層疊疊,只是不住地變換,一張沉靜的面孔卻痴痴的失去了表情。
“怎樣,你們意下如何?”陳摶和煦的聲音,緩緩地問了第二遍。
煙洛不由捏住了衣角,努力瞅向床鋪上那個弟弟一般的少年。天光壓抑著,他臥在一片青暗的幔影裡,嘴唇抿得緊緊,千萬般掙扎噙在嘴角,細細微微的顫抖。她看著他,他也在望著她,良久良久……
他說,我不要你的錢,我給你幹活。
他第一次被視為個有擔待的人,被人重視,被人愛護。
他從不拒絕她任何一個心願,哪怕那山間的果子又苦又澀。
他發過誓,要永遠保護姐姐。
……
空氣裡迷散開一層層的記憶的水紋,稠稠密密的顫,教人心酸。韓豐深深吸了口氣,眼底深處灼灼的光暈,卻漸漸凝成一抹決絕。
她聽到他講:“好,我隨道長走!”
煙洛怔了一下,張口想講“你不必走!”,卻是生生頓住了話語,一時間心念千轉。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微微笑了一笑,笑意依稀,如同冬日的陽光,撒下一絲兩絲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