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萬古長存,沒人記得,便灰飛煙滅。
這天卓揚穿了一身整齊肅穆的黑色西裝,站在隊伍最後,將豪華氣派的墓地和恭敬垂首的眾人盡收眼底。就這場葬禮而言,他既是主人公,又是局外人。當骨灰龕緩緩沉入墓穴,被泥土填埋掉,他的腦子很不合時宜地胡思亂想起來——如果將十七年不甚美好的過往種植進花盆,那經歷過風吹日曬、雨露冰霜,等到來年春天,會長出怎樣的枝葉?結下怎樣的果實?
十七歲,花樣年華,在此之前,卓揚從沒對遙遠的死亡有過一丁點預想。此刻猛然間面對葬禮,竟有種尚未來得及化妝、彩排就被推上臺表演的感覺,緊張、尷尬之餘,更多的,是無所適從。
隱約記得,那種老式的萬年曆書會在邊角處印上些周公解夢的段子,據說夢見參加自己的葬禮,是大吉之兆,遺落的物品會失而復得,反目的朋友會重修舊好。照此看來,如果此刻的經歷是一場夢境,葬禮也會變成絕頂好事吧。
只可惜,人生如夢,卻終究成不了夢……連一絲夢想都承載不了……
…
卓揚生前喜歡清靜,故而葬禮一切從簡,只邀請了寥寥十數名至近的親屬。左邊是以嚴耀欽為首的嚴家人,右邊是以舅舅卓峰為首的卓家人。他們並肩而立,卻又涇渭分明。
命運將兩個勢同水火的家族牽扯到一處,促其鬥來鬥去,分分合合。融洽過,也決裂過,因為卓揚的認祖歸宗,還曾進行了一段短暫的合作。只是這一切,都隨著唯一紐帶的消失,而風吹雲散了。
這恐怕將是他們最後一次站在同樣的地方,做著同樣的事吧。
外公卓老爺子沒有出現在葬禮上,想必依舊無法接受事實。對於年近七十的垂暮老人來說,再沒什麼比白髮人送黑髮人更加殘忍。女兒去世,還可以將對她的思念寄託到外孫身上,如今外孫也沒了……
卓峰表現得很剋制,面孔嚴肅地板著,微微扭過頭,不肯直視那一點點壘起的墳土。他活了四十多年,也算看透人世滄桑了,已經很少再去為分離與死亡而流淚。與其說他難過,不如說是替妹妹與外甥感到不平。
哭得最兇那個,是表姐卓緣。當年她留學澳洲,姐弟倆住在同一屋簷下,既是親人,又是朋友,更是一起調皮搗蛋的玩伴。那個傻乎乎有點男孩子氣的傢伙,不計形象地裂開嘴嚎咷痛哭著,鼻涕眼淚黏糊糊流了滿臉,只不管不顧拿手背去蹭,像個髒兮兮的小花貓,鼻子也通紅一片。
“小……卓緣表姐,”卓揚悄悄遞過自己的手帕,情急之下,差點喊出對方的外號,“擦擦眼淚吧!”
誰知卓緣正憋著火氣,看也不看便一把將人揮開。指甲不小心刮過卓揚眼角,他條件反射地“啊”了一聲,伸手去捂。
站在身旁的嚴予行趕緊湊到近前,拿開弟弟的手,小心檢視著,見那裡有些充血,怒衝衝斥責卓緣:“你這是幹什麼?予思一番好意,你心情再糟糕,也不該欺負個小孩子!”
卓揚趕緊拖住大哥:“她只是不留神……”
卓緣卻哇一聲哭得更加悽慘,斷斷續續回嘴道:“嗚嗚嗚……他是小孩子?那阿揚呢?你們嚴家不喜歡阿揚……我們喜歡!嗚嗚嗚……幹嘛要害死他!都說好了的,聖誕節要一起去滑雪,還要去冰湖釣魚,這下什麼都沒了!阿揚真是太可憐了……”
見她劇烈抽泣著,情緒幾近失控,嚴予行有些手足無措:“你、你能不能講點道理啊卓小姐,發生意外誰也不想的……先別哭,別哭了好嗎?”
“予行、予思,由著他們撒潑胡鬧去,這種人越理會越糾纏不清!”康玉珠一手一個拉開了兄弟倆。卓家舅媽聽了,當即厲聲反擊:“這話是什麼意思?說誰在撒潑胡鬧?你們姓康的果然最會反咬一口!”
由於兩個女人的加入,局勢一發不可收拾。卓揚努力勸解著,無奈話語一次次被尖銳的女高音蓋住,混亂之中,人也被擠到了角落裡。
默默站了一會,他無奈搖頭嘆了口氣。從前最親近的人,此刻充滿敵意,從前處處作對的人,又在維護著自己。面對這樣荒誕的情境,除了苦笑,還能做出怎樣的表情?
最終,場面在卓峰的大聲喝止下慢慢平復下來。他揮揮手,向自己人訓示道:“你們聽著,今後看到姓嚴的,都給我躲遠一點!這家人個個陰險狠毒,誰招惹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又轉頭惡狠狠瞥向嚴耀欽,“阿耀,你毀了我妹妹的名聲,連累她有家不能回,孤苦伶仃十幾年,如今又害死了她唯一的兒子,這筆賬就算老天不和你算,我卓峰早晚也要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