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埋在地下了嗎?他正微微眯著眼睫看著欄下惶急的丫頭,頗有些自得其樂。那精緻的睫,彎成的是略帶冷酷的弧度。一見之下,不知為何就出不了聲去問他。
“可是……可是……”她轉眼看看一旁顫抖著縮成一團的暗色宮服,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遲疑著問。“那他們……”一旁的老人神色驚恐的抓著自己的脖頸,彷彿要從身體裡抓出什麼來,卻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先前雖恨恨的時時想著要逃,卻也沒有想過如此趕盡殺絕的手段。
從輾轉淪落地宮已近十年,其中歲月空乏。當日看她機靈,從一堆做為煉藥的材料中留下來。一半留她管些雜事,更大的一半還是留著她當個子孫輩解解悶。所以這地宮中雖頗多血腥殘酷,然而待她,卻也終還不算太差。此時聽到他淡然的說出這樣的下場,想想平日相處。這些人所做之事雖歹毒,倒也沒有真正虐待過她。心裡一時也不知道是何種滋味。
“他們是無論如何都死不了。”
無論如何都死不了——正因為如此,被埋在這地宮中的無邊黑暗裡,弱水瀼沒了泥土掩沒了,就算只剩一段殘肢都還必須一直活著,那恐怕比死還要恐懼。聽著他淡然的語氣很平靜的說著,聲音柔和,她卻忍不住一顫。
“那麼你,那麼你能不能……”見他神情淡靜溫和,想了想,終於鼓起勇氣開口,抱了一線的希望。“救救他們……至少,不要把他們留在這裡……”
“沒辦法,我做不到。”清澈得有如冰雪的眼睛靜看她半晌。被那樣的眼睛注視,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如冰雪一般透明蒼白了。他才慢慢的說,眼裡突然有了一絲笑意,帶點了然,帶點冷酷的的豔麗,掠過,波瀾不興。
沉在那笑意裡恍惚失神的一瞬間,伴著孩子的驚呼,她只覺得陡然一麻,身上好像沒了知覺。地面的更為劇烈的震動,手腳一軟,頓時站立不穩。然而有另一隻手伸過來,還帶著顫抖,卻牢牢的捉住了她,彷彿浮在無垠汪洋裡的人撈到了唯一一根稻草,再不肯鬆手一樣的死力抓著。
眼角看見那隻手上筋脈突起,臃腫的面板下卻有不同於血脈執行的跳動傳來,彷彿有蟲爬過。
“我做不到。”淡然冷澈的看著作困獸之爭的老人。他還是溫和的開口,緩緩的搖了搖頭。這一次卻是對著捉住了她的人說的。那公公雖不諳武略,然而畢竟是醫者,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制住那丫頭的穴道。“你就算是捉住她也沒有用。我救不了你們。”
老人的臉上一片驚恐,絕望,怨恨交織的神情,絕不肯相信這個制住了地宮中所有人,就連從沒有人知曉的機栝也知道的人,會沒有化解蠱咒以及那不老或不死的惡夢的方法。扣著她的手不肯鬆開半分。
“是真的做不到。”看著老人的固執。微微嘆口氣。這次他點點頭,說。
她只覺得扣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緊,呼吸慢慢的困難。在這個她曾代為求情的人手下,有一種類似死亡的恐懼。可是眼看著就能夠出去,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做,還有好多人等著她——她不想死在這裡。朦朧裡她把視線投向他的方向,滿臉哀求神色。
“我說過要帶你一起走嗎?”然而他卻微微的笑了,不理會她的滿臉哀求,以及水滴在一旁的驚呼拉扯。徑自牽起孩子的手。“我不會救你第二次。想要一起走,就自己跟上來。”
房宇開始搖搖欲墜,他的聲音還清清楚楚的傳來。視線裡的人在四周的晃動中卻已經模糊一片,消失在迴廊轉角處。
他把話說完就走了。
他居然走了。
他居然這樣子就走了。
老人有些遲疑,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不管被抓住的那丫頭。這樣子就走掉了?
然而腹上突然一涼,疼痛姍姍而來。就在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捂的間隙裡。手底下的丫頭突然掙脫了出來,一手把刀一點點從他身體裡抽出來。張大了眼睛看著他,眸子晶亮,卻沒有哭,只是彷彿不相信這是自己做的一般看著。
這就是他要自己跟上來的意思!
他是解開了她受制的穴道之後才走的。在他轉身走掉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手腳能動了。而手裡邊,還有從孩子那裡奪過來的匕首,一直握著。
想要一起走,就自己跟上來!這就是他的意思!
公公也彷彿不敢相信的看著她,看著她手上的匕首,彷彿不相信她會什麼能夠動彈,也不相信她會動手。
要老人驚疑不定的視線裡,她卻下意識的把那匕首握得更緊些。陡然掉頭在一片搖晃裡朝兩人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