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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確實是因為子瞻與她所熟知的史書中的蘇軾有很大不同,也連帶著讓她對他生出許多誤會,她才老是嫌他幼稚,小心眼,脾氣暴躁,一點也不溫柔,和她理想中那位崇高的蘇東坡相去甚遠……但是,自己當初選擇從他身邊逃離時,也受到這些歷史的影響了麼?
沉默良久,蘇焱終於抬起眼睛,然後她對著子瞻輕輕而堅定地搖了搖頭,那瞬間她看到子瞻的眼中閃過深重的失望,可旋即他的臉上卻又露出了安心而平和的笑容來。
“那就好。原來你是真的不喜歡我,這樣我就終於可以死心了。”他的語調裡透著說不出的輕鬆:“否則如果讓我知道我是死在歷史這種無聊的事上,我可絕對不會心甘的!”說著,他抬頭對著蘇焱笑道:“還不快回去睡覺了!我不是還說要帶你去西湖看蘇堤麼?你看,現在西湖邊又有白堤又有蘇堤,我也能和我崇敬的樂天大人共同留名了……還多虧你,想出什麼‘蘇堤春曉’來……”
“子瞻!”蘇焱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我不值得你這樣!我也只是在我那個時代多讀了一些詩書而已……我只是愛耍小聰明,我並不是你想象中那麼有才氣的女子,就算是我提議什麼蘇堤春曉,也不過是因為我所在的現代臨安就有這景緻……你如今已經知道了真相,你難道不對我失望麼?”
“哎呀,真是個笨蛋!”子瞻見她忽然之間泣不成聲,急得趕緊站起身來,直到這時候,他才把先前始終握在手中的那本書冊放下。他走到蘇焱身邊,看著她抽噎的哭泣模樣,下意識地就想伸出兩手擁她入懷,但觸到她衣裳那一刻時他卻生生停住,微微嘆了口氣,子瞻終究只是輕拍了一下蘇焱的腦袋,低下頭來笑道:“難道你以為我喜歡的是那些麼?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啊,笨蛋!”
蘇焱聞言完全愣在了那裡,心中一時百感交集,之後更是捂著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倒累子瞻哄了她半天:“好了好了,不哭了,真是嚇死人了!怎麼這麼久沒見還這麼能哭?哎,以前那些嬉皮笑臉整我們的勁頭都上哪兒去了?哎,算我不對,秦兄就從不惹你哭吧?我果然是不及他……”又搜腸刮肚地說了好幾個笑話,直逗得蘇焱破涕為笑,吸了吸鼻子,抬眼見他在自己眼前笑得燦爛,才忍不住扁扁嘴道:“真是老掉牙笑話,趕明兒我給你說幾個我那個時代流行的笑話,才保管笑死你!”
“好好,我巴不得笑死呢!”子瞻拍拍她肩,又拿袖子小心替她拭了眼淚,這才笑道:“趕緊回去睡吧,啊,我送你。”
直到把蘇焱送回她廂房,看著她屋中燈火熄滅,子瞻才重新踱回自己房內。他並不急著更衣入睡,而是回坐到書案邊,伸手拿過那本沒有題名的書冊,先是怔怔地盯著它了半天呆,然後手指開始無意識地翻動起它來。
隨著他翻開的書頁,上面出現的是蘇焱端莊秀麗的小楷。這麼一頁頁翻過去,每一張都是這一年內她從揚州寫來的信。起初信還不多時,子瞻每次看完就把那些來信都一張張地仔細疊好再放回去,漸漸地積攢得多了,他索性把它們按照來信的日期整理好,裝訂成冊,時時帶在身邊翻看。平日裡結束了公務,一人在書房讀書時,或是對月獨酌時,想起來便開啟看兩眼。他很喜歡看她秀麗的字型,明明人大大咧咧的,偏偏字倒寫得十分好看,只是她寫錯了字時便喜歡拿墨在錯字上塗一個大叉,他看到時總是忍不住微笑,一邊想象著她寫錯字時蹙眉的光景。
逐漸地,書頁翻了一半有餘,出現在紙上的不再是她的小楷,而是他意態嫻雅的行書。那些都是他無人可說,也沒有辦法說出來的、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他平日裡給她的回信,多是說一些最近身邊生的趣事,或者就是叮囑她小心保重,唯獨相思之意,他萬萬不敢再寫進信裡。可是悶在心裡怎麼辦呢?他就想出這麼個簡直算是自欺欺人的方法來,他將它寫在紙上,卻不寄給她,而是留在身邊只給自己看。那些綺麗的句子,纏綿的情詩,卻統統都是他無人可寄託的思慕。
子瞻淡淡看著面前自己的筆跡,不禁自嘲地輕笑出聲,若是被小山看見這集子,定要說自己如今和他一般是個“痴人”了吧?自己也真是痴得可以……漸漸地書冊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那是他今晚從秦觀處回來,終於接受了她要走的事實後填的一闋詞,墨跡還新,這時翻開,還有墨香味道隱隱傳來。
那是一闋《沁園春》。其實他很少填這個詞牌的,可這一作當時卻填得異常順利,他寫完了細細品讀,忽然就覺得悲從中來,連帶著極度的疲倦湧上來,才終於伏在桌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