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李,一個是坎-託阿機械師,名叫康羅伊,還有兩個類人衛兵,平力一下子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了。獺辛、類人和坎-託阿能共事數小時,這完全得仰仗小心翼翼的——有時也是脆弱不堪的——謙恭有禮,不過下班之後,沒有人會樂於看到他們是如何打交道的。而且,若提到“打交道”的話,陽臺絕對是禁區。下面的斷破者們既不是動物園裡的野獸,也不是水族館裡招搖異國風情的漂亮小魚兒;平力(芬力也是)向員工們反覆強調過這一點。在多年任職中,厄戈錫耶託的總管只對一個員工動過怒,那個地道的白痴類人守衛名叫大衛·勃克,他當真朝下面的斷破者們扔了點垃圾——是花生米皮兒嗎?當勃剋意識到總管大人要嚴厲懲辦他時,忍不住懇求再給他一次機會,併發誓再也不做這等辱沒身份的蠢事。平力只當沒聽見。他看到一個殺雞儆猴的好機會,足以在其後數年乃至數十年間讓其他人聞風喪膽,於是他抓住了這個機會。如今,你能看到真切的白痴勃克先生走在林蔭道或是邊界左路上,嘴角耷拉著,雙目無神而又困惑——我差不多知道我是誰,我差不多記得我做了什麼才得了這番下場——那雙眼睛彷彿在這樣說。他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提醒各級員工:當著斷破者的面不能肆意妄為。不過,倒沒有規定員工不得到陽臺上來,所以他們總喜歡一次又一次地上這兒來。
因為這裡風清氣爽。
原因之一,在工作中的斷破者們近旁就意味著不需要交談。只要你從另一邊第三層樓的大廳走下來、或是從兩架電梯中的任何一間走出來,一推開通往陽臺的小門,所謂的“好心情”就會迎面撲來、湧入你的心扉、開啟五官六慾。平力不止一次想過:要是赫胥黎①『注:阿道司·赫胥黎(1894—1963),英國作家,代表作有《旋律與對位》和《美妙的新世界》等。』在此,說不定會欣喜若狂的。有時候,人們發現自己離開三樓陽臺時腳步輕盈得就像在飄。掩在口袋下的東西豎起來、懸在半空裡。你轉念發現:原本令你感到喪氣困惑的局面彷彿自行消解、蕩然無存了。如果你忘記了什麼,比如說五點鐘的約會、姐夫姓氏的中間名,那你儘可以到陽臺上來。甚至在你意識到自己忘卻的事情極其重要時你也不必沮喪。不管帶著多麼惡劣的心情而來(首先,惡劣心情總是上陽臺來的最佳理由),人們總帶著微笑離開陽臺。彷彿,這裡充盈著某種“快樂氣體”,源源不斷地從下方的斷破者那兒升騰上來,肉眼看不見,哪怕用最精湛的遙感勘測器也測不出。
兩人在路過時向三重組合衛兵打了招呼,隨後,搭著燻色橡木扶攔往下望去。下面的房間堪比於倫敦某些紳士俱樂部捐資籌建的豪華圖書館。小書桌和牆壁(當然,也是橡木的)上的燈發出柔和的光芒,有些閃光甚至來自於貨真價實的蒂凡尼珠寶配飾。地毯全都是土耳其產上等貨。一面牆上掛著馬蒂斯的畫,對面的牆上是倫勃朗……第三面牆上則是蒙娜麗莎。蒙娜麗莎的真跡,和擺放在楔石地球上的盧浮宮裡的贗品可不一樣。一個男人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這幅畫前。從上面看下去,他好像是在研讀這幅畫作——大概,是想努力解開那聞名於世的神秘笑容背後的隱語——但平力心裡明鏡一般。捧著雜誌、彷彿正在仔細閱讀的男男女女也都一樣,你若也在下面,和他們在一起,就會發現他們目光空茫地停在《哈潑》或《麥考爾斯》的封面或是某一頁上。還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穿著華美的吊帶夏裙——那可能是在羅迪歐大道上的童裝成衣店裡一擲千金買來的,現在她坐在壁爐旁的玩具小屋前,但是平力非常清楚:她決不會對丹慕林屋的精美複製品感興趣。
三十三人在下面。共有三十三人。八點鐘,亦即人造陽光消失後的一小時後,三十三名精力充沛的斷破者將組隊來這裡集合。還有一人——獨一無二的一個人——似乎隨心所欲地來了又走了。這傢伙曾冒死翻出了警戒線,並且未受到任何懲戒……只是被抓了回來,而對這個男人來說,這懲罰已經足夠了。
房間盡頭的門被推開了,似乎在平力思緒的牽引下,泰德·布勞緹甘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他依然戴著那頂軟呢腳踏車帽。坐在玩具小屋前的丹妮卡·羅斯特夫抬起頭來,朝他輕輕一笑。布勞緹甘也朝她一眨眼。平力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芬力。
芬力:(我看見他了)
那可不止是看見。他們感覺到了他。布勞緹甘邁進大門的一剎那間,在陽臺上的幾個人——以及,更為重要的,在下面地板上的斷破者們——都感覺到能量值的上升。他們依然不能確定自己從布勞緹甘身上獲得的究竟是什麼,探測裝置在這一點上也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