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伯斯戴的喜慶小帽上繡著“聖誕”的字樣,他不是來自七十年代嗎?如果他們三人代表二十世紀後半段的三個時代,那他們之間有什麼共同點?這又是哪一年?
“十九,”一個聲音在空中響起(也許這是班戈·斯干克的聲音,那個迷失了的重要人物),“這裡是十九,是葜茨。你所有的朋友都死了。”
一個字、一個字被說出來,世界也越來越不真實。她可以看穿埃蒂和傑克的身體。當她再低頭去看北極熊時,發現它已經躺倒、死在石頭小島上了,爪子僵硬地伸向半空。熱巧克力的濃香也越來越淡,直到變成一股黴味:像老石膏、舊木頭。又像多年未曾有人睡過的酒店房間。
哦,不,她的靈魂在呻吟。不,我想要中央公園,我想要聖誕先生和快樂先生,我想要熱巧克力的香味,還想要看到十二月初落的雪花,我已經受夠了法蒂、內世界、中世界、末世界。我想要我的世界。我不在乎自己到底看不看得到黑暗塔。
埃蒂和傑克的雙唇動作一模一樣,彷彿他們在唱一首她聽不見的歌,但那不是歌;就在夢醒的一剎那,她從他們唇間讀出的話是——
4
“小心丹底羅。”
她醒來時,唸叨著這句話,晨曦微明之下,她不住地打顫。就算夢中所見別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白色呼氣也是千真萬確。她發覺臉上滿是淚痕,便伸手抹去。天氣還不至於冷到能讓淚水凍結在她的臉頰上,但留下了白色的印痕。
她放眼望了一圈,法蒂酒店裡的這個房間可謂乏味之極,她不禁希望夢中的中央公園都是真實的。其一,她不得不睡在地板上——床,早已通體鏽遍,只等著解體——所以,她的背脊僵得直疼。其二,不僅是勉強墊在身下權當褥子的毯子,就連身上裹著的毯子都被拉扯得不成樣子,活像幾塊破抹布。空氣裡飄飛著毛毯屑渣,鼻子裡、嗓子裡都感覺又癢又嗆,她覺得自己快要被全世界最惡劣的嚴寒打倒了。說到寒冷,她一直都在顫抖。她還想去小便,那就得用半麻的雙手把半截身子一步一步拖出大堂。
其實,蘇珊娜·奧黛塔·霍姆斯·迪恩在這個清晨並沒什麼不妥,對嗎?問題只是:她剛從一個美夢裡回來
(這裡是十九,是葜茨。你所有的朋友都死了。)
現在她如此孤獨!她覺得快要瘋了。問題在於,天空如此明亮,這裡卻不一定是東方。問題也在於,她又乏累又悲傷,她想家,她苦惱不堪,哀慟不堪,沮喪不堪。問題就是這樣,在天亮前的一小時,在這家老朽得都該進博物館的酒店房間裡,在飛揚的塵絮裡,她覺得身體裡最後一丁點兒勇氣都已流光了。她想要那個夢迴來。
她想要埃蒂。
“我看到你也起來了。”說話聲傳來,蘇珊娜慌忙一扭頭,手撐得太急,不小心扎進了木刺。
槍俠倚在房間和大堂之間的門旁。他已經把繩帶編好,那狀如搬運架似的東西她再熟悉不過了,現在,它就搭在他的左肩上。右肩上的揹包裡則是他們蒐集來的新裝備,以及剩下的歐麗莎。奧伊坐在羅蘭的腳邊,用悲慼的眼神看著她。
“你快把我嚇死了,德鄯先生。”她說。
“你一直在哭。”
“我哭不哭都不關您的事兒吧。”
“只要離開這裡,我們都會感覺好起來的。”他說,“法蒂已經凝固了。”
她很清楚他在說什麼。整個晚上,大風暴烈地橫衝直撞,從酒店和隔壁酒吧的屋簷下呼嘯而過,在蘇珊娜聽來,那風聲像極了孩子們的哭喊——迷失在時空裡的小東西們,他們將永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好吧,但是,羅蘭——在我們穿過這條街進入道根之前,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想要我作出什麼承諾?”
“要是我們被抓住了——比如說,大怪物從魔鬼屁眼或是從隔界的黑暗裡躥出來——你要在事情發生之前讓我的腦袋吃你一顆子彈。事情要是發生在你身上,那就隨便你了,但是……怎麼了?你把那拿出來是為什麼?”
“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我有一把槍就可以過得很好。而且,因為我不想當取你性命的那個人。不過,如果你決定親手——”
“羅蘭,你那些操蛋的陳詞濫調總能讓我吃一驚。”她說著,一手接過羅蘭的槍,另一隻手則指向他左肩頭的繩編椅託,“還有一件事,如果你覺得我不到萬不得已也會騎在那玩意兒上,你就是瘋了。”
一絲淡淡的笑浮上他的嘴邊。“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這樣比較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