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車撞死,那個傳教士的名字讓他想起小時候躲在自己房間裡看的某部黑白老電影中由吉米·卡格內①『注:吉米·卡格內,美國著名演員(1899 1986),活躍於四五十年代的好萊塢電影界,曾以《勝利之歌》獲得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扮演的喬治·科漢。現在,他終於想起來了,電影裡就有那首歌,歌詞是關於一個叫哈里根的男人:“哈—阿—阿里;哈里根,就是我。”他能夠記起那些遙遠的往事了,卻想不起來最後一次進食是在何時——
“阿克!”奧伊叫他,它就像命運本身那樣不安分。傑克虛弱地想著,如果貉獺也會有耗盡精力的臨界點,那麼奧伊離崩潰還早著呢,遠遠比他強。“阿克!阿克!”
“是、是。”他對奧伊的催促表示贊同,便反推一把牆壁,挪動步子,“阿克阿克現在該是跑啊跑了。去吧。去找蘇珊娜。”
他只想慢慢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蹭,但那似乎太不夠用。甚至以正常速度行走也跟不上奧伊的速度。他鞭策自己,命令自己的雙腿慢慢跑起來,於是,又再次跟著喘息哼起歌來,這一次,還哼出了詞兒:“在叢林裡,蒼莽無邊的叢林裡,獅子今晚要睡覺……在叢林裡,萬籟俱寂的叢林裡,獅子今晚要睡覺……哦哦……”接著,又沒詞兒了,阿伊嗡未恩,阿伊嗡未恩,阿伊嗡未恩,變成了廚房收音機裡的含糊哼唱,通常,那臺收音機都被調在紐約WCBS頻道……莫非有什麼電影留存在他的記憶裡,才帶來這首特別的歌曲?難道不是《勝利之歌》中的插曲嗎?是別的電影裡的?電影裡有沒有嚇人的大怪物?他還是個小屁孩時看過好多那種怪獸片,可能那時候他
(娃娃衣服)
還包著尿布?
“在村莊旁,安靜祥和的小村莊,獅子今晚要睡覺……在村莊旁,安靜祥和的小村莊,獅子今晚要睡覺……呼—噢,阿伊嗡未恩……”
他停下來,喘著粗氣,揉了揉體側的傷口,那裡縫過一針,但情況不算太壞,至少還沒惡化到太壞的程度,還沒有疼到讓他非得停下不可的地步。可是,那些黏糊糊的……順著瓷磚縫流淌下來的黃綠色黏液……從遠古泥漿和破裂的陶瓷中滲透出來,因為這就是
(叢林)
城市深深的地下世界,深得就像是墓穴
(嗡未恩)
或是像——
“奧伊,”聲音從皴裂的雙唇間傳出來。基督啊,他太渴了!“奧伊,這不是黏液,這是草。或是說野草……或是……”
奧伊叫著好哥們的名字,可傑克幾乎沒聽見。追殺者的回聲還在繼續(事實上,聽起來更逼近了),但這個時刻,他連那些聲音都不去管了。
綠草,從瓷磚牆壁生長出來。
遍佈在整堵牆上。
他低頭看,看到了更多的綠草,鮮明的草綠色在熒光燈下幾乎像是紫色的,從地板縫裡長出來、冒上來。一些瓷磚碎裂成殘片和粉屑,彷彿老人的屍骸,那是在光束開始斷裂、世界開始轉換之前生活在此、建造城市的祖先們。
他蹲下來。伸手探入草間。在尖銳的瓷磚碎片間摸索,是的,但這也是大地,
(叢林)
深埋地下的墓穴或墳墓或甚而是——
就在他用手指挖掘的泥土裡,一隻甲蟲緩慢地爬出來,背上有小紅點的小甲蟲,紅得像是血淋淋的笑,傑克噁心地大叫一聲,同時將小蟲子狠狠地甩開。國王的標記!絕對是!他緩過神來,發現自己單腿跪在地上,像那些老電影中的英雄們一樣模仿考古學家探索現場,他們的獵犬在一旁嗅這嗅那。可是奧伊此刻正看著他,眼裡閃動著焦急難耐的熱望。
“阿克!阿克—阿克!”
“好,”他應了一聲,站起來,“我過來了。不過,奧伊……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呀?”
奧伊不明白,為什麼從靈伴的言語中聽得出焦慮;它看到的一切和剛才沒任何兩樣,它聞到的氣味也和剛才一模一樣:她的氣味,這個男孩讓它去找、去跟蹤的氣味。現在這氣味越發清晰可辨了。它一路沿著那鮮明的標誌跑下去。
4
五分鐘後,傑克又駐足不前了,大喊大叫著:“奧伊!等我一分鐘!”
體側的傷口縫線迸開了,傷口更深了,但讓他停下腳步的仍然不是這道傷口。一切都變了。抑或應當說,正在變。上帝助他,他想他知道一切會變成什麼樣。
頭頂上的熒光燈管依舊照亮著他,但瓷磚牆壁已變得綠茸茸的。空氣也變得溼潤,潮氣襲入他的襯衫,黏上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