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第一道橙色光,羅蘭覺得再也等不下去了,這時,派屈克終於放下鉛筆,緊縮雙眉把畫板遞給羅蘭。他這副神情讓羅蘭十分擔心。他從未見過啞男孩在展示畫作時有過這等凝重和擔憂。派屈克剛才的高傲已蕩然無存。
羅蘭還是接過了畫板,甚至一下子被畫上的情景驚得扭過頭去,彷彿派屈克筆下的血王也擁有足夠的魔力迷惑他;說不定會迫使他舉槍自盡,子彈從太陽穴進入,轟爆他那疼痛欲裂的腦袋。畫得太棒了。那張長臉充滿了貪婪和逼問,臉頰和前額彷彿佈滿了深不見底的褶皺。那雙厚唇埋在蓬張的鬚髯之間,模樣猙獰。這張嘴儼然能在眨眼間把親吻變成咬噬,只要他心存此意。而他的心意始終都是如此殘忍。
“你到底在磨蹭什麼?”瘋狂之極的咆哮又響起了,“不管你在幹什麼,那都對你沒好處!塔在我的控制之下——呃呃呃呃呃呃呃!——羅蘭,這就如探囊取物!就算我爬不到頂樓,這塔也是我的!你會來的!呃呃呃呃!說真的,你一定會來!等不到塔影壓上你那下賤的藏身地,你就會乖乖過來的!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派屈克雙手捂著耳朵往後退著。現在畫已完成,他對駭人的瘋吼又失去了抵制力。
這幅畫是派屈克一生中最為傑出的作品,羅蘭絕不懷疑。挑戰之下,男孩超水準地發揮;因而登上更高一層,無愧於天才的美名。血王的形象清晰無比,神魂流動。羅蘭不禁默默驚歎:就算有望遠的工具也無法解釋,根本無法解釋這畫何以如此傳神。好像他有第三隻眼睛,源於他的想象力,可以看透世間一切。他翻白眼時,就是在透過第三隻眼睛觀望吧。竟然擁有這種天賦……還能用區區一截鉛筆描繪下來!眾神啊!
少許輕薄的淡影描摹出小彈簧般的靜脈血管,羅蘭幾乎看到血管在老國王的太陽穴下跳動。在肥厚的唇角,槍俠還發現了一顆牙
(尖利的獠牙)
洩漏出一絲冷光,羅蘭頓覺畫中的這張嘴呼之欲出,必會露出滿嘴尖牙——不過是一絲冷光(說冷光,其實只是留白:紙上一條未加落筆的細縫),卻如一窺見全豹,甚至足以讓人聞到其呼吸所帶出的腐肉氣息。派屈克的肖像鉅細無遺,無論是老國王鼻孔裡伸出的一道捲毛,還是右眼眉骨上隱約的細條疤痕都如實畫下。這是一幅無與倫比的畫作,比起啞男孩送給蘇珊娜的那幅肖像出色百倍。顯然,如果派屈克能擦去那幅肖像中的膿包,也就能擦去這幅畫中的血王,只留下空無一物的陽臺,留下通往塔樓內部緊閉的門。羅蘭幾乎期待畫中的血王能呼吸能活動,那顯然就將大功告成!顯然……
但畫中人沒有動彈。畫像不隨他的“期待”、甚至也不因“需要”而復活。
是他的眼睛,羅蘭想。雙眼瞪得大大的,恐怖極了,長在人類軀體上的惡龍之眼。雖然畫得栩栩如生,但卻不太對勁。羅蘭那失望而悲涼的直覺告訴他:問題一定是出在這裡,他不禁從頭到腳一陣戰慄,連牙齒都顫得格格作響。不完全——
派屈克抓住羅蘭的手肘。槍俠的心思完全被畫像吸走了,被他一拉,差點兒驚恐地喊出聲來。他從畫像上移開眼神。派屈克朝他點點頭,又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
是的,他的雙眼。我知道!但那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派屈克的手指仍然停放在眼角上。盤旋在他們頭頂的雲層飛馳在天穹,很快就會從藍紫色變成深紫色,席捲那刺耳的呼聲,不斷念誦其所屬的人名。雲朵紛紛湧向黑暗塔;羅蘭不由得站起來,跟著它們走,只有這樣他才不能讓它們得到他得不到的東西。
派屈克拽著他的獸皮衣袖,使出渾身的勁兒才把他拉回來。男孩勇猛地搖著頭,這一次,又伸手指了指塔路。
“我看見了!羅蘭!”那邊又喊起來:“你以為對飛鳥有用的也將對你有用,不是嗎?呃呃呃呃呃呃呃!沒錯,當然沒錯!像蜜糖般沒錯,像鹽巴般沒錯,像丹鐸王的天頂上的紅寶石一樣沒錯!呃呃呃呃呃呃,哈!剛才我就能滅了你,可幹嗎費那個勁兒呢?我倒更想親眼看到你走過來,氣急敗壞、搖搖擺擺、不能自已!”
我會的,羅蘭默想。很快我就不能自控了。也許還可以在這裡撐十分鐘,說不定二十分鐘,但到頭來……
派屈克打斷他的默想,又一次指向塔路。指向他們來時的那條路。
羅蘭虛弱地搖搖頭。“就算我能戰勝塔的吸引力——但我抵抗不了,我所能做的,只是躲在這裡——撤退也沒有用處。一旦我們失去了掩護,他就會使出別的招數。他還有別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