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止步不前,直到他擺了擺手讓她跟上,蘇珊娜才手掌撐地,快步挪到他的右側。
丹底羅的石牆地窖最深處——是東南角,如果她的方向感沒出錯的話——放著一隻簡陋的鐵籠子,權當牢獄。籠門是用十字交叉形的生鐵棒鑄成的。旁邊還有一張焊接工作臺,顯然就是丹底羅親手架構此籠時留下的……但是,從乙炔箱上厚厚的灰塵來看,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牢牢敲進石牆中的S形大鉤子上掛著的——就在獄中人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外一丁點兒,蘇珊娜毫不懷疑,這是用來嘲諷並刺激獄中人的——是一把老式樣的大
(叮叮噹,噹噹叮)
銀鑰匙。身份不明的獄中人站在監禁地邊緣的鐵欄杆旁,向他們伸出汙垢重積的雙手。他瘦得與骷髏無異,蘇珊娜當即想到以前看過的可怕之極的集中營史料照片,那些從奧斯維辛、卑爾根-貝爾森和布痕瓦爾德集中營裡僥倖生還的人們,碎布條般的囚服耷拉在身上,頭上還戴著慘白色的囚徒圓帽,可怖而明亮的眼睛裡投射出洞悉世事的警覺神色,他們活著(哪怕只是一息尚存),猶如對全人類罪行的控訴。那些怕人的眼睛彷彿在說:我們真希望不知道自己已被折磨成了什麼樣子,但不幸的是,我們都知道。
派屈克·丹維爾伸出雙手、含糊不清地發出懇求的聲音時,眼底的神色就有這番意味。此刻他們離得這麼近,她覺得那種央求般的嗚咽很像某張電影原聲大碟中人為仿造的叢林鳥鳴:咿—呀、咿—呀、咿—啾、咿—啾!
羅蘭從吊鉤上取下鑰匙走向了鐵門。丹維爾用一隻手揪住他的襯衫,槍俠撥開了那隻手。這動作絲毫不含怒意,她想,可是瘦骨伶仃的獄中人卻頓時向後退卻,眼睛瞪得暴凸出來。他的頭髮很長——披散在肩頭——但兩頰上泛起一片依稀的青色。下巴和上唇的青色就更重一些。蘇珊娜猜想他該有十七歲了,但顯然也可能沒那麼大。
“派屈克,我無意冒犯你,”羅蘭的口氣完全像是和朋友親切對談。他把鑰匙插進鎖眼裡。“你是派屈克吧?你是派屈克·丹維爾嗎?”
牢籠裡那個身穿骯髒牛仔褲、寬鬆灰襯衫(長得都快拖到膝蓋了)的瘦東西退縮到了三角形獄地的尖角里,沒做任何回答。直到背脊壓到了石牆上,他又慢慢地滑落下去,坐在地上,身子靠著的東西在蘇珊娜看來應該就是便桶,前襟隨著他的蹲姿鼓了起來,當他屈起膝蓋幾乎遮掩住那張驚恐又憔悴的臉孔時,又像流水一般垂落到他的胯部。羅蘭把牢門拉開,向外開到最大(沒有鉸鏈),派屈克·丹維爾又製造出鳥鳴般的號聲,只不過這時嘶吼得更大聲了:咿—呀、咿—呀、咿—啾、咿—啾!聽得蘇珊娜牙齒都打戰。看著羅蘭似乎要走進地牢裡,男孩越發尖利地嘶叫起來,後腦勺開始不斷地磕撞石牆。直到惱人的撞牆聲停下來,丹維爾帶著極度驚恐和不信任的眼神瞪著陌生的來客。隨後,他再一次伸出汙垢重積、指甲長長的雙手,似乎是在求救。
羅蘭看了看蘇珊娜。
她以掌撐地,將自己挪進了牢門裡。角落裡那貌如少年的瘦小東西又含糊地咿呀一聲,迅速將探出的雙手縮了回去,緊緊扣在手腕上,眨眼間又轉為可悲可憐的自衛。
“不,甜心兒,”這是蘇珊娜聞所未聞的黛塔·沃克的聲音,她完全沒料到黛塔可以這樣說話。“不,小甜心兒,偶們才不會傷害依哩,要是偶們想要欺負依,依腦子裡早就有兩顆子彈囉,樓上那傢伙就吃了偶們的子彈。”
她看出他眼底流露的神情——也許只是分秒之間的微妙變化,但睜大的眼底暴露出了更多血絲。她笑了,點點頭,說:“是不是很過癮?柯林斯先生,他死翹翹囉!他也不會下樓再來……唔?派屈克,他對你幹了點啥壞事?”
頭頂上傳來的風聲隔著地板,聽來弱了幾分。燈泡閃個不停;整棟小屋吱吱嘎嘎四處作響,呻吟般抵擋著狂風的撞擊。
“孩子,他對你幹了啥壞事?”
沒用。他聽不懂。正當她心裡如此定論時,派屈克·丹維爾突然用雙手捂著胃部,攥了攥,同時抽動面容,她立刻領悟道:他是在示意捧腹大笑。
“他讓你笑?”
派屈克蜷縮在角落裡點了下頭。面容扭曲得更疹人了。現在,雙手已經握成拳頭,舉到了臉前,以此在自己的臉頰上摩擦,又旋擰拳頭抵進眼窩裡,隨後看了看蘇珊娜。她留意到,他的鼻樑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他也,讓你哭。”
派屈克又點了下頭。他又模擬出大笑的表情,捧著肚子,裝出上氣不接下氣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