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次,史冊似乎將在蕭綦的手上徹底改寫。
冬天即將來臨,極北大地將要面臨長達五個月之久的冰雪封凍。
突厥視短,所利在戰,初鋒勇銳,難以久持。
謝小禾率五萬步騎進踞大閼山,已斷絕了突厥人糧路。
若曠日持久,將敵軍圍困在死城之中,糧草難以為繼,其銳氣必竭,士氣摧沮,即使不費一兵一卒,也能將突厥人活活困死。
自古至今,多少名將霸主,都曾揮師北伐,欲圖踏平胡虜,一統南北。
以蕭綦的赫赫武勳,已達前無古人之地。
然而萬仞高山只差一步登頂,他畢生渴切的不世功業,終於近在眼前——此時此刻,已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令他放手。
正文 忠奸
夜闌更深,萬籟俱靜。
我屏退了侍女,獨自哄著兩個孩子入睡。瀟瀟自顧玩著自己的手指,澈兒已經睡著。睡夢裡,小小人兒卻還微蹙著眉頭,看似一副嚴肅的樣子,依稀有蕭綦的影子。想要親吻他的小臉,卻又怕將他驚醒。我伏在搖籃前,凝望這一雙兒女,越看越是甜蜜,越看越是悵惘。不覺流年暗換,自我嫁與蕭綦,已經十年了……十年,人生又復幾個十年。
從十五豆蔻到二五芳華,以懵懂少女嫁入將門,隨了他一路走來,為人妻,為人母,道不盡的起落悲歡,盡在這十年裡。待要憶起,卻又轉眼即逝。
回頭想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將一生都託付給了這個男人,我竟記不起來。
是在寧朔高臺,生死一線間的驚魂傾心,還是離亂無援中的患難相與?命中註定與他相遇,竟從未沒有抗拒的機會。而我真的抗拒過麼?在他橫劍躍馬的一刻,在縱身躍下高臺的一刻,我可曾有過猶豫抗拒?
早在犒軍之日,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否我已不知不覺將那個身影刻入心中?
及至寧朔重逢,那個頂天立地的身影,比熊熊烽火更灼燙我雙眼。
“你是我的王妃,是與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許你懦弱”——放眼世間男子,恐怕唯有他,能用這樣的方式,去愛一個女人。這句話,竟成了我一生的咒,從此將我牽繫在他身邊,共進退,同甘苦,再沒有怯懦退後的餘地。
眼前燭淚低垂,點點都是離人淚,催人斷腸。
“大人留步,王妃已經歇息了!”外面步履人聲紛雜,驚亂我心神。
“誰在喧譁?”我步出內室,輕輕拉開房門,唯恐驚醒了孩子。
已近三更時分,門前竟是宋懷恩。
月色下瞧不清他面容神色,卻見他穿戴不整,似剛從家中一路奔來。
“出了什麼事?”我脫口問道。
“王妃……”他踏前一步,手中握了一方薄薄的褚紅色摺子,那是,傳遞緊急軍情的密摺。
宋懷恩直望著我,臉色從未如此蒼白,連聲音都與平時不同,“剛接到八百里加急軍報,數日前北境生變,王爺率兵深入絕嶺,遭遇突厥偷襲……失去音迅!”
我懵了片刻,陡然明白過來,耳中轟然,分明見他嘴唇翕合,卻聽不清他說些什麼。
身邊是誰扶住我,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一口氣喘過來,我掙開身旁之人,伸手便去奪他手中的密摺。
“眼下情勢未明,王妃萬不可驚惶……”宋懷恩急急道。
“給我!”我陡然怒了,劈手將摺子奪下,入目字跡清晰,我卻看不明白,突然間一個字都不認得。身旁有人不停對我說著什麼,我都聽不清,只想看明白紙上到底寫著什麼。太吵鬧了,周遭嗡嗡的人聲吵得我頭昏眼花,冷汗不斷冒出……我一語不發,陡然折身奔回房中,將所有人都擋在了外面。
燈下白紙黑字,一個個卻似浮動在紙上,不斷跳躍變幻,刺得眼眶生生的痛。
蕭綦接獲密函,知胡氏謀逆之舉,當即拘禁胡光烈,以陣前抗命之罪下獄。
豈料還未動手,訊息竟已走漏,胡光烈率領一隊親兵殺出大營,趁夜向西奔逃。
蕭綦震怒之下親自率軍追擊,連夜奔襲數百里,深入絕隘,終將胡光烈部眾盡數剿殺。
回營途中,突逢天變異兆,暴雪驟至,突厥人趁機偷襲後軍,蕭綦率前鋒回援遇伏,大敗。
退至山口,大雪崩塌,前鋒大軍已盡入山谷,就此失去蹤跡,恐已遭遇不測。
一行行字跡,漸漸浮動顫晃,卻是我自己的手在顫抖。
眼前昏黑,漸漸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