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有氣無力的聲音,她大概看不得孩子遭罪的模樣,“讓她連那筆補課費一塊兒繳上,不然,孩子要吃苦啊……”
“這錢是給你看病抓藥的,不能亂開銷。”那男人沉默了半晌,才擠出這麼一句。
“我沒病,就是這兩天身體不大舒服罷了,一會你去王大夫那裡花幾塊錢開點止痛片就行了。這錢還是先給孩子吧。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她讀書才是大事。”女人說道。
男人便不吭聲。孩子繼續在壓著嗓子抽泣。
“給她吧。”女人又說道。
男人還是不吭氣。
“你……錢是不是又沒有了?”女人很快就猜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問道,“他們又來找你了?”這次是那女人幽幽地一聲長嘆。
“不是,不是他們。”男人艱難地說道,“丁家老三前天結婚……所以……我就把錢……”男人沒再說下去。
“丁家老三結婚了?”那女人似乎很驚訝。“是丁家老二告訴你的?”說這話時她的語調已經平和下來。
“不是。丁老二知道咱們眼下的光景,怎麼會把這事告訴我。是我聽說的……”
“你送了多少?”
“四百……”
那女人沒吱聲,半天才說道:“送四百,少了點……”停一停,她又說道,“可孩子這校服費的事也不能耽擱啊。”
忽然就聽那男人說:“你起來做什麼?!你躺著你躺著,有什麼話你躺著說就好,我聽著哩。”
“孩子的校服費不多,我去找我哥我嫂,先問他們借點,好歹先讓孩子把書讀上,”女人費勁地說道,“孩子也是人啊,她也要活人呀,咱們大人沒臉沒皮的,不能讓孩子也跟著咱們一塊兒受罪……”
“你先躺下,”那男人似乎把著妻子讓她重新睡下,就又說道,“你哥家裡也不比咱們寬鬆多少,咱們還差著他們那麼多錢,再說妞子一年到頭吃住都在他家裡……”他又吁了一口氣,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事你不要操心。你先做你的功課,安心讀好你的書就是你該當做的事,錢的事情爸媽會處理。”這後一句卻是在對孩子說。
“你有什麼法子?”那女人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我……我明天去賣血。”
歐陽東拎著東西站在門口,屋子裡的對話一字不漏全聽在耳朵裡,他早就聽得頭皮發炸四肢冰涼,最後這一句“我明天去賣血”,更象是一道晴空霹靂直端端砸在他頭頂,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旋轉起來……
張曉和他妻子都驚詫地看著眼前這個冒冒失失地闖進他們家的青年人。
這是誰啊?!
“張大哥,你不認識我了?”歐陽東吃力地說道,他費了許多力氣才在臉上擠出一抹儘量平和親熱的笑容,可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是僵硬的。見張曉迷惑地上下打量著自己,他趕緊補上一句,“我是歐陽東啊,你不記得了?四年前,咱們一起在省城九園踢球的……”
當歐陽東說出自己的名字、提到省城九園時,張曉的神色突然變得茫然起來,他似乎已經不記得這兩個名字了。他眯縫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歐陽東,目光一分一分地在歐陽東臉上搜尋著什麼,然後,他那雙原本沒甚麼光彩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起來,嘴唇蠕動了好幾下,嘴角也漸漸地朝上翹起來……
“東子!”
宿舍樓道里有好幾扇門簾都被人掀開,人們紛紛探出頭來四下張望著,他們都想看看,到底是誰吃飽了發瘋,居然會發出這樣驚天動地的聲響。
“這麼說,齊明山那個老棒槌還真做了孩子王?!”張曉拍著桌子大笑起來,另一隻手裡端著的酒幾乎灑出來一大半,“那年回家時,他還和我賭咒發誓說,他這輩子要再碰一下足球,他就把自己的腿腳一起砍了。好!等我再看見他,我一定去尋一把砍刀來借給他,看他怎麼樣把自己兩條腿砍了!”
歐陽東在湯盆裡撈了一塊肥肉,搭著兩片酸菜葉子塞進嘴裡,又端起碗和張曉的舅子碰碰,咕嘟就是一大口,伸長脖子連酒帶菜一起吞下去,這才一本正經地說道,“那你一定得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得來看——我和他有仇。咱們和莆陽陶然踢的那場你還記得不?下半場咱們的角球,我一跳起來,齊大哥就給我兜頭一肘子,差點沒讓我當場閉過氣去,去年我在瀋陽遇見他,他居然說是急花眼了……你說,他這是在幫誰踢啦?就這一條,別說剁他一條腿,砍他成十七八段也足夠了。”說著,便惡狠狠地比劃了一個一刀兩斷的手勢。
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