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用纖細的手指捏起一個紅燒魚頭,擱進嘴裡嚼著,靈巧地躲過母親輕輕的一記巴掌,一邊望身上罩著睡袍,一面涎著臉說道:“家裡又沒人,這模樣怎麼了嘛。‘看得見,摸不到,心如刀攪’。”這是她今天才從同事那裡聽到的新詞,便在母親面前現學現賣。看母親一臉慍色,她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女兒看電視吃飯,殷素娥就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秦昭把電影片道轉了一個遍,也沒找到一個合她胃口的電視節目,就隨便定在一個電視劇上,一邊細細地品著魚,一邊隨意地問道:“媽,我剛才回來時,在門口看見口貼了張佈告,說馬上就要繳什麼房改款了。咱們這樣的老房子,也要繳錢麼?”
“唔。”殷素娥望著電視應了一聲,這個電視劇她從來沒從頭到尾好生看完過,現在播出的正是她漏看的一集。
“就這破房子還要繳錢?”秦昭停住筷子,四處打量這個家,牆壁的高處和天花板上滿是灰濛濛的細塵,沒有被老傢俱遮掩的牆角已經斑駁開裂,露出裡面紅紅黑黑的壁磚。她恨恨地說道,“它比我都還要大好幾歲哩。子弟校不是窮瘋了吧!我們還要繳多少?”
“我們這房子是五十八個平方,按政策,我們還要補繳五千八百多才能有百分之八十五的產權。”殷素娥口氣平淡得就象一碗白開水。她沒看女兒,一面打著毛衣,一面半仰著臉看著小小的電視螢幕。電視裡,女主角縮在沙發裡蚊子哼哼一樣地嚶嚶哭泣著,那個油頭粉面的男主角正把一張紙巾手帕之類的東西遞給她,嘴裡還說著溫柔的臺詞。
秦昭就再沒吱聲,只是默默地夾菜刨飯,又去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一直到電視裡插播廣告,殷素娥才放下手裡的毛衣,去廚房冰箱裡拿出西瓜,切成兩半,把一半用塑膠紙嚴嚴實實地包好又放回冰箱,在另一半西瓜瓤裡插上一把小勺,拿出來放在女兒面前。就又坐回沙發裡織毛衣。
“媽,”用勺子搗著小西瓜*的紅瓤,秦昭又說道,“咱們家裡錢不夠哩,怎麼辦?要不,我的學費先不繳吧,反正可以欠到年底,先把房錢繳上再說。您看呢?”
殷素娥沒說話。房改款不敢拖欠,拖欠的話學校也會從她每月的工資里扣除,而且還要算利息,這是國家的政策,任誰也無法改變,誰教這個省是全國的試點省份哩;女兒讀書的學費雜費也不能拖欠,誰知道拖欠這些會給秦昭讀書學習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去年有所大學就把拖欠學雜費的學生名字大張旗鼓地張貼在校園裡最醒目最熱鬧的地方,大肆張揚一番,活生生把一個貧困學生逼成瘋子,要是這樣的事情落在女兒身上,秉性剛烈的秦昭能幹出什麼事……她簡直不敢想下去。
“這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讀你的書。”這話說出來,殷素娥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這樣的事情,懂事的女兒怎麼會不幫她操心?“我都想好了,我去找人借,然後再想法慢慢還上。”
秦昭張張嘴,卻沒說話。她心裡知道,母親多半會找歐陽東借錢,自己家也只有他這個熟人可以眼皮都不眨地一次拿出好幾千塊,而且,他再也不會主動上門討要。她打心底裡不願意再讓家裡虧欠歐陽東人情,可她也沒法阻攔母親,房改款和學雜費就象兩隻飢餓的老虎在眼前等著。“媽,去年的學費也是他給墊上的。……這一年一年地欠人家情,以後……咱們怎麼還哩?”
女兒的話殷素娥聽在耳朵裡映在心裡。是啊,去年歐陽東也為秦昭墊付了三千多學費,這還不算他送來的那一千八百塊喜錢。東子這個人太講禮了,自從他走上踢球的路,這兩年多可沒少幫這個家庭,“五一”“十一”、國慶、元旦、春節,他簡直是變著方兒地往這個家裡送錢,每回送的錢都不算多,總能讓自己接受。看得出,那數目他事先一定反覆思量揣測過。就是這樣,才更讓自己覺得太虧欠人家了。
好半天,殷素娥才說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得眼前的難關過了才行。
直到中午,殷素娥才總算撥通歐陽東的手機。他的手機一直沒開機。
歐陽東是今天中午才回到省城,昨天艱苦的客場比賽和今天旅途的勞頓使他精神很有些萎靡,接電話那會兒,他剛剛洗了個熱水澡,現在正愜意抱著一罐啤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面揉著青紫的膝蓋,一面昏昏欲睡,唯唯諾諾中,他都沒聽清楚殷素娥在電話裡都說了些什麼,“好的,我下午就過來,最近太忙了,本來早就說過來看您的。下午我一定來。”好象是找自己有什麼事吧。能有什麼事哩,他打著哈欠,倆眼皮正倔強向一塊兒湊合。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