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了?”四個男孩子一時全都驚訝地睜大了眼。
李宇軒不覺背脊骨上升起了一股冷氣,涼颼颼地直往上串。他極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說:“這也好,免得再到鄉下去受苦。”
她老爸又說:“小華回來了,說你們都待她很好,像親哥哥一樣地關心她,她說很感謝你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們這幾位哥哥。”
她老媽這時進房去,一會又轉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封信說:“你們哪個叫李宇軒?這是她走時留給你們的信,她說你們一定會來看她的,叫我一定要交給你們。”
李宇軒忙接過信,忽地忍不住想哭,鼻子抽吸了兩下。他看著信,何建國他們三個也一齊湊過來看。
宇軒、建國、文斌、自強、春生幾位哥哥:你們好!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很艱苦,但你們給了我許多溫暖和關愛,我很感激你們。每當想到你們,我心中那揮之不去的孤獨和疲憊,都煙消雲散了,只有一片溫暖的情愫佈滿心頭。我不會忘記這段珍貴的友情,不會忘記和你們相處的那些日子。
我走了,我過早地選擇了我們女孩子都要走的一條路:做個女人,然後做個母親,為生存而奔波、忙碌,我實是別無選擇。
我衷心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會生活得好。這是我——一個苦命的小妹對你們的祝福……
李宇軒再也忍不住,好像捅破了淚泉似的嗚嗚地直哭,四個大小夥子全都忍不住哭了,惹得她老爸老媽也直抹眼淚。
他們從她家裡出來,街上依然是那麼喧囂那麼嘈雜,高音喇叭仍在反覆播放著省革籌與軍管會的通知。
何建國忽然問:“李宇軒,你說說,我們該怎麼辦?”
“你們聽這通知,不是再三強調要我們返回農村去嘛!”李宇軒說,“我們就只能下去了,我打算過兩天就走,你們呢?”
何建國說:“我想還在家裡看看,能不下去就不下去。”
張自強和許春生便也說:“我們也是,看看能不能有別的法子。”
李宇軒嘆了口氣說:“你們都比我強,還有一個家嘛!”
何建國忙說:“李宇軒,你別難過,我們都是好兄弟,以後你若想家了,就上我們家來。”
張自強和許春生也忙說:“建國說的對,我們都是好兄弟。”
四個人便手挽著手,一齊像瘋了似地大聲唱著: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
爹親孃親不如毛主席親,
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
河深海深不如階級友愛深……
他們把“階級友愛深”這幾個字吼得山響,吼得眼淚都往外迸湧了出來。
他回到自己的那個小屋裡,心裡一時湧有許多話想說,想喊想叫,想找人吵上一架,然而卻連想吵架都找不到物件。他清瘦的眼眶下有著深深的黑暈,眼睛裡凝聚著無法忍受的倦累和迷亂。
他坐到桌子前,攤開一個日記本,他想把這一切都記下來。他在日記裡寫道:
張小華無奈地出嫁了,也許這是她找到了一個好的歸宿。但我們知青最後的歸宿就只能是這樣嗎?
他沉思了片刻,眼前立時閃現出在雲霧山的那些日子,閃現出與她在一起排練節目的情景,於是,便又寫道:
我們知青究竟應該算作什麼?有誰能夠告訴我嗎?我只知道,我們這些身上烙著“知青”印記的年輕人,每走一步總是比常人要艱難許多。可是,那晚上安置辦的魏幹部給我講的那一些,卻又不無道理。我們雲霧山有一種叫映山紅的山花,不擇細壤,肯與蓬蒿為伍,故其體態生機勃然,富於堅忍。這是否也是我們知青的一種寫照呢?或是我們應該追求的一種人生……
他極力思索著。這個世界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需要好好地思索。
五十二
夏雨的母親這些日子來為著夏雨的事,傷透了腦筋,也愁急得苦了,每每想到夏雨,就獨自站到窗前,像木雕泥塑般似的一動也不動,彷彿女兒在她的心尖上面繫了一條繩索,走一步,一牽引,牽扯得她心裡陣陣作痛。她又似乎想找人吵架,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情,或人家一句無心的什麼話,就會惹得他心頭火起。她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會變得這樣。
夏雨她父親卻老是沉默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卻讓歲月的風風雨雨磨礪成一個老頭了,穿一身皺巴巴的黑褲褂,沾滿汙痕,膝頭和袖口的部分磨得油亮。這天,他坐在那裡,只是一口一口地抽菸,青煙從他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