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楚往書案前一坐,看著硯臺裡磨好的黑墨,以及擱在一旁的狼毫,問道:“哦?甚麼古籍,找到了沒有?”
蘇子晉低著眉,平靜的接道:“《淮南子》的手抄本。孩兒方才正在找的時候,爹就來了。”
“睜著眼睛說瞎話,你爹也是大風大浪裡過來的。說罷,誰指使你的?”蘇楚十分斯文的捋了捋頷下不長不短的鬍子,拿起一旁擱置的狼毫筆,在鋪開的宣紙上開始畫《富春山居圖》,聲音依舊溫和,半點沒有發怒的徵兆。
倒真像是父子倆,甚麼時候都不忘記要溫文爾雅,注意形象。區別是一個搖扇子,一個捋鬍子。
蘇子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手指蘸了杯盞裡的茶水,在書案上慢慢寫了一個字,字跡很淺,很快的,那個字徹底就不見了,看不出一絲痕跡。
蘇楚捋了捋鬍子,輕輕嘆了口氣:“子晉,這是你自己選的麼?將來承繼爹的位子,只安安分分的在朝廷當個翰林大學士不好麼?”
蘇子晉心裡也不好受,“撲通”一聲在蘇楚面前跪下,眼神堅定的望著他,道:“爹,恕孩兒不孝。路是孩兒自己選的,無論將來怎樣,孩兒絕不後悔。”
“罷了,罷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
“當真?”莫青璃狐疑的看著蘇子晉,看他眼神閃躲成這個樣子,怎麼都不像說的是真話。
“比珍珠還真。”蘇子晉舉著手幾乎要對天賭誓了。
“那好罷,真的是多謝你了。若以後有甚麼需要青璃效勞的地方,儘管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管蘇子晉是不是真的被他爹發現了,現在的事實是他又替莫青璃找來了能夠查證當年之事來龍去脈的證據。
說實話,莫青璃自認為與蘇子晉的交情沒有深到那個地步,同僚之義再加上對同一個人的信仰,蘇子晉這麼幫她,甚至去他爹那裡偷手札,比起仇恨,莫青璃似乎更承擔不起恩情,尤其是一個她並不是十分信任的人。
蘇子晉哈哈一笑,將摺扇收起來,聲音提高了很多:“喂,本少爺幫忙可不白幫,你那窖裡的女兒紅可是答應好的,本少爺可不做虧本的生意。”
莫青璃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十壇八壇的隨你拿。”
蘇子晉手搭上莫青璃的右肩,用力拍了拍,道:“好兄弟。”
這次莫青璃倒是沒那麼大反應往後退,蘇子晉發覺了這點,還想說點甚麼,正對上鍾離珞投射過來的眼神,確切的說,是盯著他的手。
冰冰冷冷,宛如冬日千丈寒冰。
蘇子晉手縮回來,幾乎有一種被鍾離珞冷冽冰雪般的目光給生吞活剝了的錯覺。
定睛再一看時,她還是那副溫柔恬靜的樣子坐在輪椅中,視線一直放在莫青璃身上,似乎沒有從向他瞥過來一眼。
莫青璃與蘇子晉寒暄了番,未時末,蘇子晉抱著一罈女兒紅回了府。
蘇子晉走後,莫青璃和鍾離珞又回了書房,翻看著那幾張紙,大多記載的是一些先帝與靖王的一些事蹟,從那些隱約能找出一絲蛛絲馬跡,似乎從和甫五年靖王出去征戰,五年後回來時,就與先帝子書和有了糾葛。
莫青璃指著紙上第一行字:“你看這裡,和甫十年,帝與晏遊於北城,至八方橋,帝令餘退,遂與晏獨行,餘自遠觀之。未幾,帝不悅,而晏面有怒色,其情不明。”
“還有這裡,和甫十二年,帝招晏於王庭,初,相談甚歡,宴過三巡,晏不顧龍威,拂袖而去,帝非但不怒,且面有悵惘。”
莫青璃指出這些地方給鍾離珞看,旁觀者清,或許她能看出些甚麼。
鍾離珞捏著下巴,開始梳理時間線索,道:“和甫十年是你父王剛剛封王那年,當時的功績怎麼樣?”
“雖然在邊疆立功頗多,但我想應該還不到功高震主的地步”,莫青璃仔細回想了下,想起赤堂的訊息說在和甫十二年靖王再次出征,平了一個邊疆部落,再立戰功,因為此事朝廷關於要不要加封靖王為鎮國公統領天下兵馬而掀起風波,最終以靖王的極力推辭而告終,於是補充道:“應該是和甫十二年,和甫十二年風頭最盛。”
“那也說得通,不過……”
“不過甚麼?”
“當時只有你父王和先帝兩個人在場,你父王應當是個小心謹慎且不貪慕名利的人,他為甚麼拂袖而去,不怕龍顏大怒麼?照理說應當取得先帝信任才是。”
莫青璃心道,就先帝那個昏君,怎麼說也不會信任她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