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傳來悠長的鐘聲,如泣如訴,哀慟凝重,整整八十一聲。
百年動亂,天下一統,登基為皇的璃王親定《禮典》——帝崩,哀鍾八十一響。
女子聽見那若有若無的哀慼鐘鳴,失神片刻,隨即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她終於起身,最後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很好,完美。
這蓮花圖樣她已經有五年不敢再用, 到了如今……她想起那個人怒聲斥責 自己不配以蓮作飾的樣子,不屑地冷笑起來,轉身向外行去。
大批的人在她面前麥子一般伏倒,她看也不看地昂首走過,甚至有些無聊地思索……喪儀過後還有幾天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晉封太后時該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配什麼樣子的首飾。
後宮女人太多,皇帝……不,先帝曾經下令廢除殉葬制,她該尋個什麼由頭將這批女人殺掉,陰氣過重引得宮中八歲的小皇帝夜不安枕?這個理由不錯……
女子一雙秀美愈發高挑,嘴角已不由越揚越高,天空之中卻陡然落下一尊巨大的棺材,晶光燦爛,險些砸中她的腳尖。
“砰”一聲棺蓋滑開,露出一截金色如錦的長髮,和一隻蒼白的手。宮中先帝命人專門密制的不腐香的香味,濃郁地飄散開來。
“護駕!護駕!”女子跌坐在地,驚聲尖叫,美麗臉龐因為極端的恐懼而扭曲。長長的護甲用力劃過,留下道道凌厲的豔光,似要揮開不存在的妖魔。
那隻僵硬如同石頭的手緩緩動了動,女子已經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渾身瘋狂顫抖。
一道人影機械地從棺中坐了起來,金色長髮擋住了她的面容,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漆黑的唇。她轉頭時脖子上的關節發出咯吱的聲音,衝她露齒一 笑,齒間寒光閃爍,“鳩佔鵲巢,害我夫君,殺我愛兒,別來無恙,蕉 ——夏——憐?”
“啊!”
蕉夏憐猛地睜開眼,險些從床上一蹦而起,她劇烈地喘息,背心衣衫已被冷汗溼了一大片。
守夜的繡嬙急忙從床下爬起來,一抬頭就看見主子披頭散髮之間一雙猩紅 的眼,差點嚇得暈過去。她吞了一口 唾沫,硬著頭皮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娘娘,娘娘,又夢魘了嗎,可要奴婢去傳太醫?”
“上官紫萱,別過來!”蕉夏憐陡然看見眼前出現一片黑影,渾身一震,一把抓起床頭的杯盞就砸了過去,顫聲驚叫。繡嬙不敢躲,雪白的額頭硬生生砸出一個血口子,只低聲喚了一句“娘娘”。
另外一個宮女繡伊匆匆點燃宮燈,端來參茶,“娘娘,青冥大長公主仙逝已經五年了,如今是瑾國隆德五年。”
火光一閃,殿中亮了起來。
蕉夏憐眯了眯眼,終於看清面前的人,白襦青裙,是個面容普通的宮女。
宮南傲死後,她將原來的十八美以各種各樣的名頭殺了個乾乾淨淨,如今這些人都是她自己培養的心腹。
她淺啜了一口參茶,緩緩放鬆下來,聲音還有些發顫,“拿鏡子來。”
繡伊不解,卻不敢有任何疑問,垂頭去拿,用眼角暗示繡嬙退下,先去包紮傷口。
蕉夏憐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睛下面兩 個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極為憔悴, 和夢中之人完全是天壤之別。
隆德五年啊……原來已經五年了。
四國歸一,宮南傲死了,雁落玄死了,霏霏死了,上官昭璃重傷臥床近乎兩年,而她已經是母儀天下的皇后,甚至很快就將成為太后。
前兩年上官白以攝政王的身份代理朝政,自從上官昭璃傷好便親自理政,於權力之上將她鉗制得死死的不說,就連夫妻之間基本的相敬如賓都沒有。
後宮之中女人依舊只多不少,她為了她的後位和她的兒子,日日和一群女人鬥得你死我活疲於奔命,他卻根本連她的宮室都不曾主動踏足。
上官昭璃,本宮才是你的正妻,上官灼皓才是你的兒子!你把那個賤人的 屍體封於冰棺伴於身側,把那個賤人的兒子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算什麼?!
銅鏡砸於地面,“喀擦”一聲摔得粉碎。
“皇帝還是宿在瑾宮嗎?”
“回娘娘,是。”
蕉夏憐攥了攥拳頭,聲音已經平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光,“把皓 兒抱起來,就說他夢魘受驚,帶上一起去請皇帝看看吧。”
繡伊一怔,“娘娘,這麼晚了……”
蕉夏憐淡淡地睇了她一眼,繡伊恭敬地退了下去,“奴婢去喚小皇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