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醉了,打算安頓他睡下。他自己上了矮榻,靠著捲雲紋的榻頭打盹。現在的天氣已經很涼了,這麼歪著會受寒的。她輕聲喚他,“我鋪好了褥子,你睡到褥子裡去。”
他微微睜開眼,無意識的叫她的名字,“蓮燈……”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鼻子有點發酸。他回來這兩日好像在刻意和她保持距離,沒有一句甜言蜜語,也沒有任何暖心的舉動,她都快覺得自己不認識他了。現在連突然叫她一聲,她的心也會跟著顫一顫。
她勉力按捺住,替他蓋好被子,輕聲說:“你睡吧,酒醉了最難受,睡醒就好了。”
他抬起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慢慢向下遊移,落在她的手腕上,“傷都好了嗎?”
她舉起手指向他動了動,“都好了,你別擔心。”然後沉默下來,心裡實在空得難受,彎下腰說,“我想乖乖一下。”
他遲疑著,“乖乖?”
她開始擔心,覺得他可能失憶了。以前提起乖乖,哪怕相隔十丈遠,也會不顧一切奔過來,現在卻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她受不了這個反差,怨懟地望著他,“你不愛我了?”
他說:“沒有。”
“那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你愛我?”她把他拖起來,撅著嘴說,“乖乖我,乖乖我才信。”
他似乎不理解乖乖的意思,但見她嘴撅了一寸高,大概明白了,略掙扎了下,方把唇靠過去。
蓮 燈閉上眼感覺,僅僅只是唇瓣相貼,他似乎有些畏縮,和以前又是天壤之別。她忽然感覺寒冷,為什麼她覺得他不是他?至少不是原來的他。她心裡一慌,這種莫名 其妙的預感就像井噴,壓都壓不住。她就勢捧住他的臉,在臉頰輪廓的邊緣細細撫摸,沒有介面,不是戴了面具。然後把指腹緩慢挪過去,觸他耳後隱藏在頭髮下的 那一片面板,沒有發現銀針,再正常不過。
越是這樣她越難過,曇奴和她說,男人最在乎的就是女人的身體,如果隨便許了他,他認為一切得來太容易,就學不會珍惜。所以她是太沒把自己當回事,過早給了他,於是他不在乎她了。
她推開他,神色黯然,“你休息吧,我還有些事要辦……”
她要走,他伸手拉住她,“你怎麼了?”
怎麼了……應該她來問他怎麼了。為什麼分開兩天,他就變得這麼奇怪。還有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她熟悉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她勉強挑了下嘴角,“你換薰香了?”
他倏地冷了眉眼,也不應她,就那樣不帶感情地看著她。
她 落荒而逃,逃進帳外的夜色裡,反而覺得安全了。撫胸站了很久,不知道剛才的問題從何而起,她面對他,有時會覺得害怕,實在太不尋常了。難道他招陰兵的時候 被哪個孤魂野鬼奪了軀殼嗎?她知道他沒有易容,可又說不上來的怪異,很多細微的地方與原來不同,只要仔細留意,就可以發現端倪。
她靜靜站了一會兒,心裡開始焦急,怎麼才能喚回他呢,成敗也許就在那半部《渡亡經》上。
她匆匆往定王的大帳走去,十三萬人的營地駐紮下來,前後足有十里遠。火龍在山嶺間蜿蜒,定王的帳子是大軍的中心,眾星拱月似的烘托著。帳是好帳,風吹起簷下的燕飛,簌簌作響。
她打了帳門進去,他剛換下鎧甲準備用飯,看見她便笑道:“我正要派人找你,你自己回來了。”指指對面的墊子道,“坐下,同阿耶一起吃飯。”
她 順從地跽坐下來,定王揭開盅蓋替她舀了碗米酒,又指著燴魚和羔羊肉道:“行軍在外沒有好的,這個已可稱作美味了。這陣子阿耶知道你辛苦,看著你東奔西跑, 我心裡也不好受。女子在軍中本來就不妥當,我再三的思量,大軍不久後會有一連串惡戰,還是命你二兄送你回碎葉城去,回去有辰河照顧你,不必擔心那惡婦尋你 的晦氣……”說罷一笑,“委實是不必擔心的,以你的身手,她也奈何不了你。若你阿孃那時候也像你一樣,可能就沒有後來的這些事了。”
蓮燈嘆了口氣,“阿耶,同我說說你和阿孃的故事。”
他頓下來,似乎是做了一番調整,才敢面對以前的一切。燭火照亮他的眼眸,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可是憶往昔,眼裡仍有溫柔的波光。
“我 與你阿孃相遇那年,你阿孃十七歲。她的身世很可憐,自小在富戶做奴婢,若不是那戶人家突然遭難,她可能會給傻子做妾。富戶抄家後,她的境遇也還是不好,官 奴婢,險些沒入教坊做營妓,後來遇見一名都尉,被他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