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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聊的幻夢,我竟忘記了時刻,忘記了自身,直等到隔江的擊柝聲傳來,向西一看,忽而覺得城中的燈影微茫地減了,才跑也似地走下了山來,渡江奔回了客舍。

第二日清晨,覺得昨天在桐君觀前做過的殘夢正還沒有續完的時候,窗外面忽而傳來了一陣吹角的聲音。好夢雖被打破,但因這同吹篳篥似的商音哀咽,卻很含著些荒涼的古意,並且曉風殘月,楊柳岸邊,也正好候船待發,上嚴陵去;所以心裡雖懷著了些兒怨恨,但臉上卻只現出了一痕微笑,起來梳洗更衣,叫茶房去僱船去。僱好了一隻雙槳的漁舟,買就了些酒菜魚米,就在旅館前面的碼頭上上了船,輕輕向江心搖出去的時候,東方的雲幕中間,已現出了幾絲*,有八點多鐘了。舟師急得利害,只在埋怨旅館的茶房,為什麼昨晚上不預先告訴,好早一點出發。因為此去就是七里灘頭,無風七里,有風七十里,上釣臺去玩一趟回來,路程雖則有限,但這幾日風雨無常,說不定要走夜路,才回來得了的。

過了桐廬,江心狹窄,淺灘果然多起來了。路上遇著的來往的行舟,數目也是很少,因為早晨吹的角,就是往建德去的快班船的訊號,快班船一開,來往於兩岸之間的船就不十分多了。兩岸全是青青的山,中間是一條清淺的水,有時候過一個沙洲,洲上的桃花菜花,還有許多是曉得名字的白色的花,正在喧鬧著春暮,吸引著蜂蝶。我在船頭上一口一口的喝著嚴東關的藥酒,指東話西地問著船家,這是什麼山,那是什麼港,驚歎了半天,稱頌了半天,人也覺得倦了,不曉得什麼時候,身子卻走上了一家水邊的酒樓,在和數年不見的幾位已經做了黨官的朋友高談闊論。談論之餘,還背誦了一首兩三年前曾在同一的情形之下做成的歪詩。

不是尊前愛惜身,

佯狂難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馬,

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數東南天作孽,

雞鳴風雨海揚塵,

悲歌痛器終無補,

義士紛紛說帝秦。

直到盛筵將散,我酒也不想再喝了,和幾位朋友鬧得心裡各自難堪,連對旁邊坐著的兩位陪酒的名花都不願意開口。正在這上下不得的苦悶關頭,船家卻大聲的叫了起來說:

“先生,羅芷過了,釣臺就在前面,你醒醒罷,好上山去燒飯吃去。”

擦擦眼睛,整了一整衣服,抬起頭來一看,四面的水光山色又忽而變了樣子了。清清的一條淺水,比前又窄了幾分,四圍的山包得格外的緊了,彷彿是前無去路的樣子。並且山容峻削,看去覺得格外的瘦格外的高。向天上地下四圍看看,只寂寂的看不見一個人類。雙槳的搖響,到此似乎也不敢放肆了,鉤的一聲過後,要好半天才來一個幽幽的迴響,靜,靜,靜,身邊水上,山下巖頭,只沉浸著太古的靜,死滅的靜,山峽裡連飛鳥的影子也看不見半隻。前面的所謂的釣台山上,只看得見兩大個石壘,一間歪斜的亭子,許多縱橫蕪雜的草木。山腰裡的那座祠堂,也只露著些廢垣殘瓦,屋上面連炊煙都沒有一絲半縷,好像好久好久沒有人住了的樣子。並且天氣又來得陰森,早晨曾經露一露臉過的太陽,這時候早已深藏在雲堆裡了,餘下來的只時有時無從側面吹來的陰颼颼的半箭兒山風。船靠了山腳,跟著前面揹著酒菜魚米的船伕走上嚴先生祠堂的時候,我心裡真有點害怕,怕在這荒山裡要遇見一個乾枯蒼老得同絲瓜筋似的嚴先生的鬼魂。

在祠堂西院的客廳裡坐定,和嚴先生的不知第幾代的裔孫談了幾句關於年歲水旱的話後,我的心跳也漸漸兒的鎮靜下去了,囑託了他以煮飯燒菜的雜務,我和船家就從斷碑亂石中間爬上了釣臺。

東西兩石壘,高各有二三百尺,離江面約兩裡來遠,東西臺相去只有一二百步,但其間卻夾著一條深谷。立在東臺,可以看得出羅芷的人家,回頭展望來路,風景似乎散漫一點,而一上謝氏的西臺,向西望去,則*裡的情景,卻絕對的不像是在人間了。我雖則沒有到過瑞士,但到了西臺,朝西一看,立時就想起了曾在照片上看見過的威廉退兒的祠堂。這四山的幽靜。這江水的青藍,簡直同在畫片上的珂羅版色彩,一色也沒有兩樣,所不同的就是在這兒的變化更多一點,周圍的環境更蕪雜不整齊一點而已,但這卻是好處,這正是足以代表東方民族性的頹廢荒涼的美。

從釣臺下來,回到嚴先生的祠堂——記得這是洪楊以後嚴州知府戴重建的祠堂——西院裡飽啖了一頓酒肉,我覺得有點酩酊微醉了。手拿著以火柴柄製成的牙籤,走到東面供著嚴先生神像的龕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