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潭面重回平靜,月影搖搖晃晃地恢復了原樣,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譁——
忽地一陣波瀾,再度撞碎了月光,一道黑影破水而出,緊接著寂靜的山谷裡便響起了公孫筠秀費力的笑聲,雖然帶著幾許悽楚的哭腔,但仍是笑著。
在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她殺了回來。貪婪地吮吸著四周清冷的空氣,她在水中央停了許久,直到蓄足力氣,才奮力遊向岸邊。
寬大的嫁衣在落水之後成了累贅,被她遺棄在深潭之中。爬出水的時候,身上的中衣仍然重似千斤。若不是再也無衣蔽體,她真想連這件也一起扒了。
不敢多做停留,公孫筠秀一緩過勁來,便藉著北邊的紫微星辨清了位置,一身水淋淋地上了路。她牢牢記著陸驚雷對她說過的話,一直往東,就是芮城。
原以為這趟逃亡之旅最艱難的關卡已經闖了過去,誰知那不過只是序幕。山林深遂,崎路難行,白天都走得吃力,何況是夜晚。
公孫筠秀深一腳淺一腳,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景象仍是無甚改變,她的體力卻漸漸不支了。溼衣裹體,一點一點爭搶身上的溫暖,四周若有似無的動靜更是讓她草木皆兵,飽受驚嚇。
一心出逃的公孫筠秀瞻前不顧後,身上不僅沒有防身的東西,火種、食物更是樣樣皆無。相比陸驚雷的魔掌,葬身山中野獸肚腹,亦或迷路餓死,實在都好不到哪裡去。越想越怕,她有些悔不當初。早知如此,還不如直接在祁莊了結了自己,何必來受這場折磨?
“娘……”
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公孫筠秀無助地跪倒在地。
從小,她的孃親費盡心思培養她,教她琴棋書畫,教她知書達禮,教她潔身自愛,教她寧折不彎的道理。她敬她、重她,習慣遵從她的每一句話。她臨終時逼她發誓,要她好好活著。即使痛不欲生,恨不能隨她去了,她還是忍了下來,聽話地活著,不敢有絲毫違背。
憶起幼年,孃親常常捏著她的耳垂說:這裡多肉是福,我的小筠兒呀,必定一生福澤滿滿,平安順遂。可如今的情形,她的孃親何曾想到?她不欲苟且,卻又受縛於母命,生也不是,死也不是,落得這般田地,內心深處禁不住生出幾許怨恨,直想張嘴咆哮,卻怎樣都發不出聲音。
淚花好似過路短雨,落下幾滴便沒了蹤跡。直跪到兩膝刺痛,公孫筠秀才從地上爬起來。收拾了自憐自艾的心情,她便重新辨準位置,繼續地往東邊走去。
若是有人在旁,見此情形,多半會對她恢復之神速感到錯愕。其實,公孫筠秀的性子早已被母親調|教得韌性極強,軟弱是不被容忍的,即使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咬碎銀牙,也就挺了過來。若不是這樣,她也不可能毒倒陸驚雷,更不可能想到跳崖求生這種極端的手段。
在山中跌撞了一晚,黑夜終於安靜退去,一點點將天空還給白晝。
公孫筠秀胸中幾欲熄滅的希望之火,被即將到來的光明重新點燃。她越走越快,沉甸甸的兩腿復又輕盈起來,身上的溼衣也被體溫捂得半乾,雖不暖和卻也不再刺骨。參天的林木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稀疏,陽光落進陰暗未知的角落,帶走了恐懼與驚疑。抬頭看天際,葉隙間透出的微藍顏色,是言說不盡的可人舒心。
一切都在變得好起來。
公孫筠秀深吸一口氣,不想卻被晨曦裡的涼寒嗆入口鼻,引得大咳不止。聲響傳得高遠,驚起幾窩鳥雀,兵慌馬亂地撲翅疾逃,弄出的動靜反倒嚇著了始作俑的公孫筠秀。
雙臂抱胸倚著一棵大樹站了良久,直到林子再度恢復之前的寧寂,她才攏住心神,繼續自己的逃亡之旅。而就在此時,隱約的馬蹄聲擦過她的耳際,由遠及近,聽得她一陣狂喜,如同久旱之地遭逢甘霖。
也許是官道,有馬匹正在官道上飛馳!
壓抑住呼救的念頭,公孫筠秀拼盡全身氣力,迅速又不失謹慎地奔向蹄聲的方向。地勢漸傾,動作中平衡不易,她一身疲憊,早已經不起這般衝動,忽地兩腿一軟,整個人便往前栽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有力的手掌鐵鉗似地扣住她的右臂,硬生生將她撈了回來。公孫筠秀嚇出一身冷汗,可來不及感謝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恨不得前一刻已經跌斷了脖子,只因救她的竟是陸驚雷的“六哥”——李克勇。
救我——
撕心裂肺的呼救被掩住口鼻的大手阻斷在公孫筠秀的嘴裡。她癲狂一般猛烈掙扎,也無法擺脫李克勇的鉗制。
噠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