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聽到容崢喊:“龐長老!”
揚手,刀落,慘叫,風和馬蹄。那是她的全部記憶。
等容崢的手移開,她發覺身邊多了兩匹馬,那是崑崙長老龐修,領著一個渾身血衣的少年。他們一同回了武當。
三清真人望著上山來的少年,臉上忽然現出傷愴、慈悲、動容,他緩緩地道:“我做過你爹爹的師父,從今往後,我也做你的師父。忘塵,你叫忘塵,好不好?”
這個少年年紀還很輕,臉上的輪廓溫柔纖弱,卻不像一個女孩子,他抬起頭,一字一頓地道:“不!我叫沈秋水,我的爹爹是沈念之,我不要忘,我要找他報仇。”
那天他一連說的四個“我”字,大概是他一生說過最激烈刺耳的話。之後,他便成了她的師兄。
梅辭珠在武當長大,對師長從未說過謊,卻有自己的三個秘密。
武當的女弟子,也會仰慕江湖上白衣勝雪的少年,也會有閨閣女兒一樣的心事,也會流放花燈,寫上戀慕之人的名字。
十四歲那年的上元節,她在鏡天湖畔,看到許多人寫了沈秋水的名字,小燈逐水而去,好像天上傾落的星河。
等人聲散了,她才走到湖畔放燈。容崢,容崢,容崢容崢。
碧衫少女追著這盞紙燈順流而下,河流那頭,有人伸手接住了它,臉色忽紅忽白,抬頭露出震驚、詫異、迷惘的神情。
梅辭珠眼裡驀然閃過驚惶,沈秋水看著她,道:“我不會告訴師父,還有,你師父。”
容崢有過喜歡的女孩子,曾經為她彈了一整夜的琴;後來,這個女孩被家人接下山去了。
她從這個人身上學來一身術法,只為窺見他最微末的往事。這是她的第一個秘密。
容崢在世時,她與他謹守師徒本分,從未逾矩;容崢死後,她在江湖上漸起聲名,被稱為忘憂仙子。她很羨慕那個叫姬燕歌的少女,羨慕她的驚豔,她的果敢和決絕。
其實她們很像,但她仍是忘憂。
她的第二件秘密,連師兄沈秋水也不知道。崑崙一役後,他閉關四十九天不曾離宮,她獨自下山,去了一次唐門。
唐門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在崑崙死去,取而代之,迎來的是無盡的復仇和爭鬥,衰敗,悽愴,日復一日,唐門人的鮮血灑遍蜀中竹林。
蓮花刀從沉黑刀鞘裡掠出,冰冷刀法貼著肌膚劃過,割破血管,刺進骨肉,銀光在風雨裡削骨斷肉,肆意揚縱。
她格開眼前劍影,把唐清影拉在身後,反手連刺兩人心口,乾脆利落。
“殺就殺,死就死,想喝的酒,就去喝。忘憂,你要利落。”
唐厲——唐門門主,囚禁容崢的主使,殺人無數的兇手,她竟救了他的姐姐和家人。那一刻她不是梅辭珠,她是容崢。
“梅宗主。”
死一樣的寂靜過後,唐清影開口,這個容色姣好的女人失去了弟弟,顯得憔悴枯槁,她說:“請隨我來。”
梅辭珠跟著她回唐家堡,唐清影從一個紫檀木櫃裡取出一封褪了色的信札:“這是容崢隨身的東西,貴派的人,送還貴派吧。”
信還完好無損,也許唐厲早已窺知她的秘密,想以此做籌碼。他才是那個聰明絕頂的人,很會為每一個人安排各自的結局。他沒能殺死沈秋水,卻摧折了他。
在他死後,他仍是那場戰爭的贏家。
梅辭珠帶著這封信回了武當,卻沒有拆。
一晃十六年過去,武當的夜是靜的,她是術宗宗主,早已不必在這個時候見任何人。然而那天夜裡,求見的人是夏承祈。
這個少年是沈秋水唯一的弟子,驕傲卻善良,意氣風發。她一直覺得他有些像沈秋水,又有些像唐厲,甚至像姬燕歌。
就在她起身走近的時候,夏承祈和他身邊的少女忽然跪落:“梅師叔!”
“我喜歡陸師妹”,他仰起頭說:“梅師叔,我想和她下山。”
“既如此,為何不去見掌門?因為你知道他對你傾囊相授、費盡心血,他性情疏異,終有意傳下衣缽,你為了習得絕藝,曾發誓苦學武功,來日繼任掌門”,梅辭珠看著眼前的少年,微笑起來:“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卻欺騙他,設計他。承祈,你是一個惡—毒—的—人—!”
夏承祈無比驚惶地望著她,極力試圖分辯:“我!”
梅辭珠道:“罷了。你廢了一身功夫,自行走吧。”
夏承祈咬牙就要朝經絡拂去,那少女急哭道:“承祈,